食光兽|黄鼠狼的双肩包

 

今天是六日談的第08个一日:食光兽:桃酥果子...



今天是六日談的第09个一日

编者按
"来年,你还会来吃桃酥吗?"
桃酥果子
文/真真
插图/Fabiana Bocchi
“桃酥果子”是山谷间的一家小店,专卖桃酥饼。

这山间只有几户人家,小店平时很清闲。可是每到旅行旺季,或者谁家有喜事,逢年过节,桃酥果子家的生意就好得不得了:有什么比桃酥果子更好吃的呢?

做果子的是一对老人,每到晴朗的日子,两个老人就在门口忙活着做桃酥,爷爷砸核桃,奶奶和面。如果赶上他们烤桃酥的日子,他们的小木屋两三里开外,就闻得到正在烘烤的奶香和核桃的焦香。

冬天了,想吃桃酥的人家越来越多,桃酥果子家的爷爷奶奶忙得不可开交。眼见店里的糖不够用了,泡打粉也不够了,需要进城买。很早以前,进城买糖都是他们的儿子,可是儿子考上了大学,就走出了这山村。这以后,就只有爷爷每个月去城里,背回来一袋袋白糖和泡打粉。

不巧的是,就在昨晚,爷爷不小心踩到了院子里的核桃,摔了一跤,扭着了脚腕。这一下,可没办法翻山越岭背白糖回来了。奶奶看不下去,说爷爷,“咱们打电话给城里的超市吧?上次他们说,可以开车送进山里来的。”

“那怎么行,”爷爷有些恼怒,“这算什么事情!”

爷爷觉得做这个桃酥果子,所有材料都需要他亲手亲眼亲自张罗回来。即使去城里买糖,也是找了老朋友的工厂,选最好的甘蔗拜托他榨。爷爷并非不相信别人,而是觉得自己是个手艺人,每个环节自己都应该参与,他才放心。

“老头子,不要这么固执啊。”奶奶摇摇头,轻轻地将爷爷脚腕上的旧的膏药取下来,换上新的。

这种话,邻居听了,就会劝爷爷,“老爷子,何必呢?本来很轻松的事儿,踩一脚油门就行了。多容易的事情啊!”

“哼!”爷爷不以为然,“现在的人,做什么都想轻轻松松的,一滴汗水都不想流。想当年,我们在这山里,哪能见得到一勺白糖?现在人们买得起糖,吃得上桃酥果子,就忘了尊敬吃的。我就是愿意自己置办这些!我只是一个做桃酥的,我背回来这些可爱的糖,认真做好吃的桃酥果子,我才觉得没有白活!”

每当爷爷说这些话的时候,听的人都会笑着敷衍过去。

但是奶奶理解他。

“可你也要服老啊。我知道,你不出力气就难受,我知道你珍惜这些。可是桃酥也不能不做,对吧?天冷了,那么多家都等着呢。而且,柴火也不够了,烤起桃酥来,没有旺火可是不行的啊。”奶奶望着爷爷的眼睛,也有点发愁。“要不……”

“不行。”爷爷摇摇头,也知道奶奶在想什么,“孩子在城里忙着呢,别打扰他了。”

夜深了,奶奶怀里的手炉渐渐变凉,她打了个喷嚏。

爷爷起身,撑着身子,皱着眉头往火炕下面又塞了一大把木柴。

“省点儿吧,咱们柴火本来就不够用了……”奶奶拉紧被子,“晚上多盖点就行了。”

“又说些糊涂话,”爷爷装作生气的样子,夹了一块炭放在奶奶的手炉里,“你感冒了怎么办!”

窸窣。窸窣。窸窣。

门外有动静,爷爷奶奶停下侧耳细听。又安静了。

“咚!”一声敲门。

爷爷顿时警惕起来,“这么晚了,谁呀?”

奶奶按住爷爷,起身下了炕,走到门前,对着门外说,“有什么事吗?”

“我饿了……”一个奇特的尖嫩的嗓音回答道,“能给我一口吃的吗?”听上去像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奶奶和爷爷交换了一个目光,爷爷点点头,山里这么多年没遇到过什么坏人,但他还是拿了火钳放在身后。小偷还是有的,有一次来偷鸡蛋,虽然没看清小偷模样,但他就是用这把火钳打走了那个家伙;还有一次,有谁来偷桃酥,不过第二天才发现,这就很危险了。
奶奶开了门,门外一片白茫茫的大雪。没有什么人。门前却是一行小小的脚印。忽然,门边探出一只小小的脑袋,它圆圆的,水亮的黑眼睛看着奶奶。

原来是一只小黄鼠狼,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对不起。”小黄鼠狼像人一样,鞠了一躬,“这么晚,真是打扰了。能否给我一点吃的?”它双手合十,摆出恳求的手势。

奶奶吃了一惊,让出一条道,“外面这么冷,快请进。”

它嗖地一下就窜进了温暖的屋子里,快得只看得到一个棕黄色的影子。它规矩地伏在脚凳边,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奶奶去厨房取了一只小碗,将一块桃酥果子掰碎,加了一些奶粉,用热水烫开,便做好了一碗香喷喷的桃酥糊,端给那小黄鼠狼,“慢点吃,还烫。”

“啊呀!”它扶着碗,着急吃,果然被烫了一口,小脸皱成一团。

“不着急,”奶奶被它滑稽的模样逗笑了,“你吃不惯热的,我接点温水去。”

“太好了。”它起身,深深作了一揖。

一转眼,它就把一碗桃酥糊吃完了。“真好吃啊!”它露出了陶醉的表情。“谢谢你们了!”
爷爷问,“这位朋友,你从哪儿来?”

“我就住在紫薇山下,过了西边这片林子就是我家。”小黄鼠狼吃饱了,眼神变得更明亮了。爷爷这才看清,它其实长着一张很诚恳的小脸。“说到家,我该回去了,妈妈还在家等着我。我本不该要求,只是,能否再给我点吃的?我带回给妈妈。今天外面的雪实在太大了,我走不远,不得已才来求助你们。”说完,它又鞠了一躬。

“这……”奶奶看看锅里,最好吃的就是晚饭剩下的一点炖鸡肉。鸡肉是她买来给受伤的爷爷补身体的。“鸡肉怎么样?”

“这可使不得啊……”那小黄鼠狼拍着自己的胸脯,摇摇头,“还是给我点别的吧。”

“如何使不得?”爷爷问。

“我不吃鸡。”小黄鼠狼直起身子,黑黑的眼睛依然诚恳。“我也不愿意妈妈吃鸡。”

“为什么?”奶奶抱住手炉。“你们不是最喜欢吃鸡吗?”

“您听我说。我从小喜欢听故事,常常去小学堂听老师讲课,听孩子们念书。孩子们对我很好,有一次老师发现了我,拿起扫把就打,孩子们都护着我,让我快跑。”它幽深的漂亮眼睛映着火焰,“在上课的时候,我听到他们有篇课文讲的是我们,黄鼠狼,偷鸡杀鸡的故事:‘不安好心’这个词就是用来形容我们的。我知道了,原来人那么讨厌我们,都是因为我们吃他们的鸡。但是从小妈妈就告诉我,鸡是最好吃的,咬鸡脖子是最有意思的事情。”
爷爷和奶奶又交换了一个目光。

“我很疑惑,也很痛苦:到底吃什么才会让所有人都开心呢?”小黄鼠狼低下头,手开始发抖,“妈妈告诉我,不必管别人怎么想,自己开心就好。于是那晚她又出去找鸡吃。”
“她回来的时候,”小黄鼠狼突然抬起头,眼中充盈着泪水,“一条腿被打断了。那以后,她再也没办法出去给我找吃的了。”小黄鼠狼伤心极了,“没有人比我更讨厌吃鸡的我们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从它的小眼睛中滚落。

“我尝试吃草,吃松子,吃树皮……其实,我最饿的时候,还偷过你们的桃酥果子吃,”小黄鼠狼破涕为笑,像犯了错的孩子那样挠挠头,“虽然很抱歉,但是真的太好吃了。”
奶奶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湿湿的。小黄鼠狼的故事让她想起她的妈妈,和她备受饥饿的童年。

爷爷扭伤的腿仿佛在提醒他,小黄鼠狼的妈妈的痛苦,“这些鸡,还是带给你妈妈吃吧。你虽然不吃,但她终究还是爱吃的。今天下雪了,吃点好的。”爷爷说,“我的脚扭了,柴没法拾,糖不能买,心里很焦急。你妈妈也是一样的担心吧。”

“我如果能更强壮,更聪明就好了,这样她就不会担心了。”小黄鼠狼挂着泪珠的睫毛仍然哀伤地垂着。“咦?我知道怎么帮你们!”它热切起来,似乎又笑了一下,那模样很是滑稽。
“我爱吃松子,我和松鼠们关系很好的,它们那里有许多陈年的松果,干干的,想必烧柴火是最好的!明天我帮你们问问!”它欢快的模样让爷爷奶奶不禁微笑了。奶奶甚至觉得,它有点像儿子小时候的模样,遇到能帮助别人的事,就比什么都开心……她忽然很想念他。“我人缘可好了!”它挺起胸脯,湿润的鼻子很是骄傲。

“你再吃一块桃酥吧,我给你缝个小布袋子,方便你装着这些吃的。”奶奶拿起碗,又泡了一碗好吃的桃酥奶糊。她想起这个也是儿子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小黄鼠狼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小碗,吃了起来。这次吃得比上次慢了些。奶奶坐在炕沿,拿出针线盒和一些碎布,开始缝一个小口袋。不一会儿,小黄鼠狼吃完了,奶奶也缝完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双肩包,两条背带正正好好可以让小黄鼠狼舒服地背着。小黄鼠狼开心得跳上跳下,背着它原地转了好几圈。“你们真是对我太好了!”奶奶把炖鸡肉放在装单块桃酥的小盒子里,塞进小黄鼠狼的背包里。它往门口走去,又回头,像人那样立起身,鞠了一躬。

奶奶费力地推开门,发现雪下得更深了。“明天再走吧?雪这么大……”

黑亮的目光闪闪,它摇了摇头,“妈妈会惦记我的,我不能让她等我那么久。”奔出门外,转眼间,一道棕黄色的光消失在雪地深处。

奶奶关上门,看向爷爷。爷爷表情担忧,说,“那时,我拿火钳打了一个偷鸡蛋的身影,可是不是它的妈妈?”

“我不知道,”奶奶轻轻摇了摇头,“但它一定知道。”

第二天,雪停了,却是最冷的时候。两人已经不再谈论做桃酥怎么办了,也不谈论昨晚的奇遇,他们似乎都觉得那是一个梦,这个梦还勾起奶奶对儿子的想念,勾起爷爷的打小偷的回忆,那回忆不再骄傲,而是蒙上了一层愧疚……爷爷默默打算跟邻居借一点柴火烧,奶奶则在储藏室里寻找可烧的纸盒。

“咚。”一声敲门。

“不会吧……”奶奶嘟囔着打开门,看到门前地垫上竟放着许多松果,有上百个,堆成整整一座小山!雪地上则是小黄鼠狼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的脚印,把雪地踏出一条深深的细窄小路。

旁边放着一个干净的空盒子,正是昨天给小黄鼠狼装炖鸡块的。

“天啊……”奶奶睁大了眼睛,弯腰拾起了松果,全是干燥的,好烧的陈年大松果:这得从多深的树林里捡回来啊,它那小身板,得跑多少次才能弄这么多!

“它有心了。不容易啊,这个小家伙,比人懂事。”爷爷轻轻说。

甚至爷爷和奶奶把这些松果拾回家,都花了好久。

晚上,爷爷奶奶可以把炕烧得热乎乎了,这些松果足够他们烧三四天了。

“咚。”

奶奶忙起身,“谁呀?”

“抱歉又来打扰您二位了。”还是那尖细稚嫩的声音。

奶奶打开门,是小黄鼠狼背着自己缝制的双肩包,乖乖等在门外。

“快请进!”奶奶像招待老朋友一样。

“谢谢您。”它欢快地说,又是一闪,就钻进了屋子里,依然伏在脚凳旁边。

“我今天是想来拜托您另一件事情。”它开心地说。

“什么事呀?”

“请把我的背包缝的大一点。”它说着走到奶奶身边,背朝奶奶。

奶奶把背包从它身上取下来,“你想改成多大呢?”

“更宽一些,就像……这脚凳那么宽。”

“好的。”奶奶说,“对了,谢谢你的松果。”

“您怎么能谢我呢!”小黄鼠狼摇摇头,“这是应该的。我要谢谢你们,还有松鼠们。昨天妈妈吃了炖鸡,有精神了许多。”

“对了,”奶奶放下手中的针线,泡了一碗桃酥奶糊,“快吃了吧,你忙了一天,一定饿了。再带走一块桃酥,给你妈妈吃。”

“太好了!”小黄鼠狼说,“我不能白白拿啊!以后跑腿的事情,就让我来办吧!”

“你有心了,真是善良。”奶奶笑着说,并不当真。

小黄鼠狼走了。



奶奶说,“对黄鼠狼来说,吃鸡有什么错吗?它们哪管人类的规矩?可人也是一样,打的时候,也不管。但是,说黄鼠狼坏是不对的,这就是它们天性呀。”

“是啊,”爷爷叹气,“这个通人性的小家伙,竟让我愧疚起来了。”

第二天早上,迟迟没有敲门声,奶奶怀着一丝期待开门。门外却是空空如也。

第三天,小黄鼠狼还是没有来;第四天,没来,第五天……小黄鼠狼仍然没有来,奶奶有些担心它:生病了?还是被鼠夹伤了?不知道那孩子有没有吃的,是不是母子两人都挨饿了?

第六天早上,爷爷奶奶已准备先跟邻居借一些白糖用了,不然过年时,大家都吃不上桃酥。

“咚!”

奶奶开门,地垫上放着一小包白糖,刚好是那小黄鼠狼改装过后的背包的大小。

冰雪已融,地面上一条湿湿的小脚印走远了。

那晚,爷爷奶奶不说话,都在等着小黄鼠狼来。

“咚!”

小小的黄鼠狼又站在门口,背着小背包,只是看上去瘦了脏了一点,似乎奔波了许久。还扛着着一条长长的棍子。它如往常那样道歉,道谢。放下树枝。

奶奶端出早已泡好了桃酥奶糊,凉得温温的不烫嘴,正好可以喝的温度。它捧着碗,欢喜地喝完,如同第一次喝一样幸福。

“谢谢你的糖,弄这东西来,很不容易吧?”奶奶问它。

“别客气!我还带了一个更好的东西给你们,”它举起那条很有质感的树枝,“这是藤条,爷爷可以拿来做拐杖。你们看,这头包了一层铁,可以拿来当烧火棍。只要别全部都放进火里就好。”

“这么贵重的东西,可不是桃酥够换的了。”爷爷好像很喜欢那藤木的金属拐杖。

“请跟我交换吧!”小黄鼠狼说。

“你要什么呢?”奶奶疑惑地问。

小黄鼠狼对着爷爷说,“请把那个烧火钳作为交换给我吧!”

“那么……”

“这个拐杖可以用来捅火的!”小黄鼠狼保证道,“以后烧火烤桃酥都没有问题!”

“好吧。”爷爷点点头,把火钳交给它。

它拿不动火钳,就拖着它走。走了好久,才走到门口。

“小家伙!”爷爷突然叫住它。小黄鼠狼回头,眼神笃定而清澈。

“打你妈妈的人,是我吗?”爷爷仿佛鼓起勇气才问了这个问题。

“我不想伤害别人。”它说,“所以我不吃鸡了,当然这么做,违背我们的天性,可能是错的。”小黄鼠狼正了正背带,小小的眼睛闪着光芒,“但是不伤害别人,总是对的。我,我的妈妈,还有善良的你们,都再明白不过了。”

屋内很安静,炕底燃烧的松果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来年,你还会来吃桃酥吗?”奶奶问。

“一定。”它微微一歪小脑袋,眨了眨眼睛。

它拖着火钳,那个曾经打伤它妈妈的火钳,离开了桃酥果子小店。

这次,它走得很慢很慢。

爷爷奶奶站在门口,看着那小小的棕黄身影,渐渐消失在森林和夜色的深处。

往期故事:--- 远方来客
--- 没有人光临的早餐店
--- 世界上最长的梦境
--- 夏日的最后一天
--- 手表王
--- 寻找雪松的少年

--- 花椒姑娘

--- 琥珀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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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准备了六个专栏,组成六日談,让零碎的时间不再空档。它们风格不一,或文或图,趣味横生,以六日为一周期,其中精妙,看后方能探查;但无论如何都定不会让你寡味离场:

-食光兽:喜食故事的小神大白,光芒万丈,令人神往

-甘饴派对:无法避世亦不能驱赶忧愁,却集满甘之如饴

-食图:烧水煮茶,食图配饭,引人前往

-松针王国:苍翠芬芳,易换干枯的梦话奇思

-浮白电台:阅耳如尝酒,且浮大白染酡颜

-拾影纪:文字影像间,藏有丢失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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