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光兽|妖怪夜市

 

今天是六日談的第11个一日:食光兽:妖怪夜市...



今天是六日談的第11个一日

编者按
"你和我认识的你没有什么不同,或许,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妖怪夜市
文/真真
插图/Christina Nguyen


复活节假期,我去了台湾,其中最让我震撼的部分就是夜市了。

去了六天,我们走了五个夜市,有高雄的六合夜市,台中的中华夜市,大溪老街,中坜夜市,还有净是观光客的士林夜市。夜市上最美妙的部分就是物美价廉的小吃,大分量的美味肉燥饭只要二三十台币,即四五元人民币,放了好多牡蛎的蚵仔煎也才贵一块钱左右,还有细软爽滑的海鲜面线,香浓肥美的大肠包小肠,新鲜甘甜的热带水果们……好吃的东西太多,只能怪肚子吃吃就饱了,眼睛嘴巴还很留恋。

一个城市是否美味,要看这美味是否易得:百姓价格,寻常巷口,立等可取,都是重要前提。按这个要求,香港这美食之都的头衔,在我等这些恩格尔系数近满分的群体里,怕是要摘下来的。在我去过的地方中,东南亚也是个夜市众多的地方,越南西贡的夜市是飘舞的镰刀党旗下的烟酒繁华,老挝琅勃拉邦的夜市气氛庄重静美,泰国的清迈河边的夜市是梵乐舞蹈和焚香的妙处,柬埔寨的暹粒夜市回环曲折,摊摊铺铺层出不穷。那些苦寒之地,可从未听说有夜市这样的极乐之地:面没开锅就冻上了,风吹得签子塑料碗到处飞?得嘞。
想想家乡威海,在市中心的新华书店旁,似乎只有一条不过千米的夜市,都是烧烤。卫生堪忧,又无聊得紧,朋友们是从来不去那儿逛的。我有点不甘心,趁清明节假期回了趟家,想好好寻找一下故乡的街头巷尾,是否会有那么一条稍稍值得一逛的夜市。时值初春,在学校的朋友们都还没放假,是难得独处的时间。听说在我过去住的房子那儿周围有一个夜市,我便独自前往,重走了一遍我小学上学的那条长满法桐的路,现在还太冷,等夏天来了,左右的树荫会搭起巨大的嫩绿色走廊,奔跑在其间是很美妙的。

楼下的花园里,则埋着我养的小灰兔,它是一只温暖的,毛茸茸的,眼神清澈的,粘人的小家伙,每当抱着它的时候,它就非常喜欢往我的咯吱窝里钻;放她自己,夜里我常常透过阳台的窗户,看到她对着月亮发呆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即使它去世的时候,也只有小孩子手掌大小。它总是让我心疼。小灰旁边,是我养过的一只小仓鼠。它有藏食的习惯,总是把瓜子塞满自己的两颊;它也是我宠物里最聪明的一只,知道跳过会响的塑料袋拿到开心果而不被发现,甚至懂得镜子中的像是它自己的映射。我好像跟小动物没有什么缘分,它们总是早早地离开我。想到前些日子去世的小狗狗,不知是我遗弃了它,还是它遗弃了我。我真的再也不想养任何宠物了。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行道树之间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远处陆陆续续似乎有人搬了货架,推了烧烤车出来。我便坐在马路牙子上等,看着他们在车上卸下小凳子,擦洗矮桌,摞起碗碟,点燃炭火……

我等得有点困了,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还没睡着,就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声说:

“闹闹,别睡啦!夜市开始了。”

这声音熟悉得很。

我一激灵,睁开眼睛,前面走过一个拉着小男孩的妈妈,我赶忙站起来想要看看他们的面貌。他们却闪身消失在人群里。

只见白日里空旷的长街此时密密麻麻站满了小摊。我走上前去,顿时觉得这夜市不同:其间行走的顾客,个个都是平常人相貌,可是摆摊的老板们个个眉目清秀,非常年轻;路人们手中有的拿着烧烤,有的吃着煎饼果子,有的拿着甜筒冰淇淋,再细细看去,却并没有一个摊位售卖这些。
不远处有一个带着口罩的少女,不知道在买什么亮亮的东西,我走近了些,原来是饼。那饼面微鼓,质地光洁,很精致,有点像是牛奶馒头的质地。

“请问这是什么呀?”我问。

“这是月亮饼。”奶声奶气的回答。我看着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微微笑着。她留着时髦的银灰短发,面容却温柔羞怯。

“月亮饼?是你自己发明的吗?”

“是师父教我的。他说我做得很好,” 她拿起一块月亮饼,“你会喜欢吃的。” 不由分说掰了一半,递给我,“尝一块吧。”

“哇……谢谢。”我接过来,微凉的触感,有点像日本的大福糯米团,可又没有那么软糯。表面光洁的质地不是面粉,更像是一层光。我咬了一口,那饼立刻在嘴里化开,变成了凉水似的东西。不必咀嚼,这口凉水就滑进了食道。

我半响无语,“天啊……这是什么做的?你师父是哪里人?”她看着我惊诧的表情,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学了好久呢。水要用在月亮下晒过二十一天的水,月亮放晴的时候下的雨水更好。最重要的是,和面的时候要揉足够的月光进去,所以只有满月时才能做成。”她说得理直气壮,“那,你觉得好吃吗?”她笑着的眼睛真的很温柔。

“好吃!可是……”

“好吃就好,那这几只饼你拿着。”她拿出纸袋,放进去四五只月亮饼。

“这怎么行!”

她按住我掏钱的手,“我不要钱,反正我也不会花。”她低下头。
“为什么呀?你师父会把你的钱收走吗?”

她摇摇头,“那玩意儿没用,我们都不需要的。”

“那……我给你什么呢?”

“你陪我玩一会儿吧。”她露出小孩子的表情,“咦,对啦,我领你逛逛这个夜市好不好。”

“那你的摊位呢?”

“没关系,师父不会怪我的。”

“好吧。那倒又要麻烦你了。”

她笑了,敏捷地跳过她的饼摊,高高兴兴地挽过我的手臂。

“你还住在这附近吗?”她问。

“我,”我又看了一眼她,“我不住在这儿了。我在外地上学,以后也不常在威海了。”

她看上去有点失落。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在这里住呢?”

“我见过你啊。”

“哦?你也是长征小学的吗?”

“不是啦,我没有上学,一直在家里待着。”

我看了一眼她的口罩,或许是面容不方便吧。

“我们常常一起玩儿,”她继续说,“你可能不记得了,你是上英语补习班的时候遇到我的,课间你还常常去一家小卖部玩儿。”

“我记得!商店的阿姨还送了我一只小灰兔呢。”

“你喜欢它吗?”

我顿了一下,“我心疼它。”

一时间我俩都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事儿。”过了半晌,我说,“也不知道现在它怎么样了。”

她转过头看着我,“你相信它还会存在吗?”

“我不知道。” 我摇摇头,“我知道人只能活一次,灵魂也得有寄托才能存在。可我是个写东西的人,总不能失了想象。”我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灰发,她撒娇地蹭了蹭我的胳膊。
“好啦,不说这个了。”我打起精神,“这夜市上还有你的好朋友吗?”

“好朋友?哈哈,冤家倒是有一个。”说完,她拉着我跑到另一个摊位前。

这摊位的老板是一个少年,约莫只有十五六岁,身量尚小,面容白皙稚嫩,神情却透着几分狡黠。

“你这呆子,找我干嘛?”少年快言快语,说话间眼睛快速打量了我一遍。

“谁是呆子!你才是呆子!没看见……”小灰毛都气得竖起来了。

“当然看见了!”少年双手抱胸,“就凭你,呆头呆脑的,凭什么你带着真真玩儿?”

“咦?你也认识我?”我问。

“我就知道,这呆子没跟您讲清楚。”少年朝灰发少女吐了一下舌头。少女马上伸手要打,少年却身手更敏捷地闪开了。“别说我了,这一条街市上的摊子,哪个不认识您?”

“为什么大家都认识我?”

“您来,看看我买的是什么。”少年回身,抖开他摊位上的盖布。

几十根长短不一的铅笔,按颜色被细心分类摆开;几十块花色不同的橡皮;徽章、发饰、笔记本、贴画、小姑娘的玩意儿……全是我曾经用过,但最后不知所踪的东西。

“这一条夜市,都是您爱惜的旧物。物久成精,自从您搬走了,我们就都凑在一起了,师父把我们聚在一起,教我们本领。今天从他那儿得知您要回来看看,又念叨着夜市,我们就索性在这儿摆了一条街。”

“你是……小仓鼠吗?”

他笑了。

“那你是,小灰?”

灰发少女挠挠头。

“这呆子还没学会怎么把兔唇变没,只好带着口罩来了。唉,真是笨蛋。”少年摇了摇头。“我们还没到婴宁那水平,扔跟筷子出去,就是一座桥。还需要多多精进。不过这儿变化最好的,还是我。”少年嘴角一翘。“这座城市有许许多多人们的旧物,被拆卸的只好丢了魂魄,完整的那些都会聚集起来,我们算是幸运,遇见了师父。有他在,我们学艺,等本领强了,就会跑到夜市摆摊,也见见别家的妖怪。”

“妖怪?”

“是啊,你们都这么叫我们,妖怪。还挺好玩的。”

“你们师父是?”

“我们师父啊,他叫闹闹。您记得吧?您父亲写了一本书,那里面写到一个男孩,叫闹闹。”

我当然记得,爸爸写过那么一本书,书里记有一个男婴,是我的映射。其父其母也是我爸妈的映射。可这小人儿只是杜撰出来的一个名字罢了,除了爱笑,并无分明的形象,如今怎么就成了师父?再看眼前的妖怪们,我只觉得这一切太荒唐。

他看我半天不说话,叹了口气,“真真,真真!可是人如其名!不看到实物你是不乐意相信的。枉你读了那么多志怪文章。”

他抓抓自己的脸颊,继续说。

“看我们身上衣服,也都是你儿时的衣服拆了重做的。我们这些旧物,都贪恋主人身上的气息,不肯穿别人的衣物。”我才注意到他穿的短裤是我的一条旧裙子改的。

“可是我们也不会再去找你,你现在有你的起居生活,我们已是弃物,走出了你的生活,于你来说多余无用,还会吓到你。今天是你找来,我们着实想念,希望你不要觉得冒犯。我们认识彼此就已然很开心,”他看着灰发少女,“你不在,我们也很好。”
我半天不知该说什么,“我,我是在做梦吗?”

“你一直觉得,没有什么是凭空出现的。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我如果不相信,你会不会觉得我没有当年的我可爱了?”我低下头,觉得羞愧,“我二十二岁了,已经是不好玩的大人了。”

“你和我认识的你没有什么不同,或许,我更喜欢现在的你。”他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放下一枚戒指,“那时候你还小,沉浸在故事中,却并不一定真的相信。而现在,你会用实物去证明那个想象的确存在。现在的你更勇敢啊,不是长大就会变糟。”

我看着手心的戒指,那是我搬家时拼命寻找的东西,我自己用绳编的。

我鼓起勇气问,“那我要怎样才能证明,这个想象的确存在呢?”

“你写了一个故事,叫《妖怪夜市》。这就是证据。”

“‘我写了’?是我已经写了,还是我会写下这个故事?”

“你不也觉得时间是可逆的吗?”他扬了扬手中我过去的日记本,一笑。“还问这种问题做什么。”少年和少女走近,轻轻地抱了抱我。我闭上眼睛,这个拥抱是确实的,但又是那么轻,轻得让我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睁开眼睛,眼前的长街如故,路灯透过密密的法国梧桐在地上留下橙黄色的影子,树枝如同圆顶长廊那样彼此两合,抬头在树枝间依稀看得到星空。原本小学时合适食指的绳编戒指,此时挂在我的小指上。

我摇摇手中装着月亮饼的纸袋,它分明是有重量的。

打开它,里面是满满一袋月光。

往期故事:--- 远方来客
--- 没有人光临的早餐店
--- 世界上最长的梦境
--- 夏日的最后一天
--- 手表王
--- 寻找雪松的少年

--- 花椒姑娘

--- 琥珀塔

--- 桃酥果子

--- 白鹿帘
< End >




叁准备了六个专栏,组成六日談,让零碎的时间不再空档。它们风格不一,或文或图,趣味横生,以六日为一周期,其中精妙,看后方能探查;但无论如何都定不会让你寡味离场:

-食光兽:喜食故事的小神大白,光芒万丈,令人神往

-甘饴派对:无法避世亦不能驱赶忧愁,却集满甘之如饴

-食图:烧水煮茶,食图配饭,引人前往

-松针王国:苍翠芬芳,易换干枯的梦话奇思

-浮白电台:阅耳如尝酒,且浮大白染酡颜

-拾影纪:文字影像间,藏有丢失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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