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光兽｜白鹿帘
今天是六日談的第10个一日：食光兽：白鹿帘...
今天是六日談的第10个一日
编者按
"雪神的祝福与善意的宿命"
白鹿帘
文／真真
插图／卤猫
一
事情是从猎人阿澈的儿子出生那晚开始的。
眼见妻子快要生了，阿澈心里着急，背着一捆新柴匆匆往家跑去。不想前脚刚踏进院子的时候，他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啼哭。
“生了！”他破门而入。妻子疲惫不堪，他忙上前剪掉脐带。
孩子在妈妈怀里用力大哭，是个男孩儿。虽未经擦拭，竟是白白净净的。
他高兴极了，用力亲了妻子一口，又轻轻亲了儿子一口。
点柴，烧好热水。门外已经落了一天的雪，天也渐渐黑了。他关紧门窗，不让一丝风吹到母子二人。阿澈心里发酵起一种幸福的酸胀感，他看向妻子，妻子虚弱地笑了。
“咚咚咚！”有人敲门。孩子突然停了哭声，好奇地听着。
“谁呀？”阿澈高声问，和妻子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目光。
“我是来看喜的。”一个女子清澈温柔的声音。
“奇怪！”阿澈小声嘟囔着。
“去看看吧，可能是隔壁小妹，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妻子催促道。
阿澈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穿白色绒袍的清瘦女子，雪白的面庞很秀气，大大的清澈眼睛仿佛湖水般灵动，眉间一颗小小的朱砂痣，耳后还别着一朵新鲜的红梅。
“这是我诚挚的祝福，请您收下。”
说着她把一个布包塞到阿澈的怀里。阿澈一抬头，那女子却早已没了踪影。
“谁呀？”妻子问。
“我可没见过这样的人儿，穿着白色的袍子，瘦脸儿大眼，眉心有一颗红痣，头上还别着一枝梅花……”
阿澈说着，突然面如土色，跌坐在地上，不知所措地看着怀里的布包着的礼物。
那难道不是白鹿？前几天他失手打死的一只白鹿。
七天前，也是这样一个下雪的日子，阿澈上山打猎。林子间突然闪过一个轻巧的背影，阿澈本能地举起猎枪，对准那影子就是一枪。
砰！
林间归于寂静。
阿澈好奇又紧张，赶紧跑过去看到底打着了什么，竟然跑得那么快。
坏了！竟然是一只白鹿！它浑身雪白，眉心有一簇淡红色的毛发，轻阖的双眼上，覆盖着透明的长长睫毛。
阿澈吓坏了，赶忙四下看看，幸好没有人发现。
白鹿可是万万打不得的啊！
这山里，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白鹿了。对阿澈来说，白鹿只是一个传说。爷爷说，白鹿是紫薇山里的雪神，只有在下雪的日子，它才会跑出来巡山，看看哪里的雪没有下均匀。即使世世代代都是猎人，爷爷说，家里也没有一个人敢打白鹿的。山里人也都知道，白鹿是打不得的。每逢冬天久旱，村民就纷纷祭白鹿雪神来祈雪。
“而且有了枪以后，我们就没有那个福分见到它了。”爷爷说。“我也没见过白鹿呢。”
阿澈越回忆越害怕，自己竟然杀了山里的雪神！想想他即将出世的孩子，他打了个哆嗦，害怕自己给孩子带来什么不幸。嘴里默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挖了一个大坑，把白鹿埋了进去。
他还折了一枝盛开的美丽红梅，放在白鹿的身上，匆匆掩埋。
妻子原本虚弱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你看清了吗？刚才那个女人真的是白鹿？”
“是啊，就是她。”阿澈回忆着，“眉心的红痣，耳后那支红梅……而且她的模样……那双眼睛，分明就是鹿的眼睛啊！”
“她真的有恶意吗？”妻子问。
“我倒是觉得她很平静和善，是没有恶意的样子，那这礼物……”阿澈和妻子看着怀中还未拆开的布包。
阿澈颤抖着手指打开了布包，是一张漂亮的白色绸缎。
阿澈和妻子看着那块绸缎出了神。那绸缎不像店里买来的布那样光亮轻盈，而是哑光的，有些像此时窗外的雪地，白得此起彼伏，有沟壑，有深浅。
妻子怀里的孩子去抓阿澈手里的白绸，阿澈退后一步。
“这东西，还是不要让孩子碰的好。”说着阿澈把它放在五斗橱的最深处。
二
这一年的冬天，从阿澈失手打死白鹿的那天开始，就一直没完没了地下雪。村里的人都说，白鹿今年忘记收雪了。
阿澈叹了口气，“这事，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妻子点点头。
妻子给孩子取名叫雪生。雪生满月的那天，阿澈忽然发现他眉间似乎长了一个小痣。摆百岁酒时，已看得出那痣是红色的，和那白袍女子的一模一样。
过百岁时，一个重要的项目就是抓周。阿澈在五斗橱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玩意儿摆在雪生面前，有纸笔弓矢，酒壶点心，账本算盘。雪生却都不买账，而是爬进了打开的五斗橱深处，拉出了那藏好的白色绸缎抱着，咯咯地笑起来。
阿澈将绸缎夺下，雪生顿时哇哇大哭。
妻子瞪了阿澈一眼，把绸子还给雪生。雪生怔怔地看着那如雪的绸缎，安静下来。
那以后只要雪生哭闹，拿出那缎子给他，他就不再哭闹。
雪生身体很弱，去看了医生，医生说这孩子要小心养。临走的时候，医生跟阿澈说，孩子可能养不大。阿澈心里担忧又难过，却不敢告诉妻子。雪生也的确常常发烧，久久不好，两人经常几夜没合眼地照看。
这次发烧，格外严重。阿澈想起医生的话，又看向那让他害怕的雪缎子，他灵光一现，一狠心，拿来浸入初春刚融化的雪水，擦拭雪生的额头和手脚。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烧就退了。
雪生也很爱做噩梦。阿澈半怀疑半试探地拿了缎子叠成枕巾，雪生那晚便一夜无梦。
这雪缎已经成了体弱多病的雪生的护身符。
在雪缎的保护下，雪生渐渐长大了，愈发健壮，竟丝毫不见儿时羸弱的影子。
这天他吵着让妈妈把缎子做成窗帘，挂在屋子里。他说这样，好像窗外永远下着雪。
雪生最喜欢雪。每到下雪天，他就自己跑出去玩儿，跑到很深的山里去。也总是平安地回家。他跑离村落，如同跑离自己虚弱的童年。
一转眼，雪生已经长成了一个白净的少年，每到冬天，他就喜欢在深山里奔跑，
一如传说中的白鹿。
有常入山的村民说，白鹿又出现了。
阿澈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儿子。
阿澈想劝儿子不要乱跑，但每当他看向儿子那白净的脸庞，眉间的一点红痣，他就止住了话头：是啊，那奔跑的不仅是儿子雪生，也是白鹿的魂，这不是我能劝的事。
都怪我。阿澈悔恨地想。白鹿啊，只求你不带走我的儿子就好。
这年冬天，雪生娶了一个媳妇。
媳妇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婴，眉心仍有一点红痣，取名叫小梅。
阿澈却突然得了急病，去世了。
三
事情从那一天开始不对劲。
阿澈的妻子，现在已经是奶奶了。有一天她发现那块白绸窗帘上，茫茫的白雪深处，突然出现了一个小点：那小点似乎会奔跑，时左时右。奶奶取了放大镜细看，发现那是一只小鹿！
奶奶坐在那里看了一天。
第二天，奶奶又去看那窗帘，发现小点还在。每当她走近，那小小的鹿就时左时右地奔跑。
奶奶忍不住对着那小点喊道，“阿澈！”
那小鹿听了，似乎从远方努力奔向奶奶：那小点变得大了一点。
“阿澈！是你吗！”奶奶对着窗帘深处呼唤着。
那小鹿停了下来，点了点头。
奶奶用手抚着窗帘上的小点，她发现这只鹿还长着角。
从那以后，奶奶天天都会搬一把凳子坐在窗前，盯着窗帘。她认定了，那个小点就是自己的丈夫阿澈。原因很简单，阿澈病逝和窗帘上这个小点出现的时间一致。
“阿澈呀，如今你成了白鹿，可不是去还债了？”奶奶对着窗外，喃喃自语。
那鹿听了，又开始向着画外奔跑。它现在已经有指甲盖那么大了。
“阿澈，我好想你。”
这一年，雪生参军了。雪生从小就在山里奔跑，身体特别敏捷，又会使刀枪，大家都说他一定能立下战功。雪生自从走了，就定时给家里消息报平安，可是有好一段时间，家里都没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
奶奶很久都不敢走进雪生的屋子。那天晚上，她鼓起勇气，来到那块雪绸的窗帘面前，她搬了一个脚凳，坐在窗前。
那雪白的窗帘上，在原来那指甲盖大小的鹿身边，又多了一只小鹿的身影。
奶奶终于痛哭失声。
媳妇披着毯子，慌忙赶来，扶起坐在地上的奶奶。
“妈，怎么了？”
“雪生没了。”
“妈，您糊涂了！”媳妇一边流泪，一边说不会的，把奶奶扶回床上。
月底，就有人登门，送来烈士勋章和抚恤金。
烈士勋章上印着雪生的照片，眉目清秀，漂亮得真像一只鹿。
媳妇自从生产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接到雪生去世的消息，一夜就病倒了。她天天在念叨去找雪生，反倒是奶奶一直很坚强，一直在鼓励她。
就连年幼的小梅也没能留住她的妈妈。又是冬天，媳妇竟也熬不过了，匆匆离世。家里只剩下奶奶和孙女小梅。
而那窗帘上，已是三只鹿了。那两只小的，常常依偎在一起。
奶奶又坐在窗前，看着那些小点儿。
“胡闹！”奶奶打掉小梅的手，“那是你妈妈！”
小梅惊讶极了，“妈妈？妈妈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吗？”
“对呀，妈妈去找爸爸了。你看，爷爷也在呢。”奶奶指给小梅看那三只鹿。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变成鹿了呢？”小梅好奇的大眼睛忽闪。
“没什么……”奶奶支支吾吾地躲开。
小梅看着那三只已经有拳头大的鹿，摇摇脑袋：这只鹿瘦瘦高高的，真像照片中的爸爸呀……这只鹿脸圆圆的，好像妈妈；那只有长长鹿角的，就是爷爷了吧？真威风啊……
小梅最终还是明白了窗帘的秘密。在奶奶去世的那天，她看到窗帘上那只长着鹿角的鹿身边，忽然多了一只鹿。
“奶奶！奶奶！”小梅摸着那雪白的绸缎，“爸爸！妈妈！”她终于大哭起来。
这家里，竟然只剩小梅一个人了。
四
小梅长大了，要嫁人了。这些年她自己生活，没有家人依靠，好不辛苦。小伙子是个善良诚实的人，想要给小梅更好的生活。
那天是小梅的婚礼，小梅穿着白色的裙子，漂亮得像传说中雪神的模样。她跪在那绸缎窗帘前，跟那四只白鹿说：“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要结婚了。”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小梅看到那雪缎上的四匹白鹿正向她跑来，快速地变得越来越大。
“啊呀！”小梅慌张地往后一退。
几只白鹿纷纷越过窗帘，从窗外跃进来。
一只白鹿说，“小梅，跟我们走吧，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圆了。”
是奶奶的声音！
“小梅，你记得我吗？我是爸爸。”另一只眉心是红色毛发的鹿说，“你看，你眉心的红痣就是因为我。跟我们回去吧，你是雪神。”
小梅渴望地看着它们的脸庞，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多少年她做梦都想看见他们，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方式。
“我不去。我要留下，这才是我的家。”小梅听见自己这么说。
“我不是雪神，我只是小梅。”
白鹿们听了，一一走近小梅，舐着她的手。然后它们在家中奔跑了一圈，旋即如风一般从门口奔出。
来贺喜的宾客都惊呆了：
“雪神！雪神！是雪神呀！”
“好幸运，能得到雪神的祝福啊！”
谢谢你们，小梅心里想。谢谢你们。
从那以后，小梅眉心的红痣脱落了。
她还挂着那雪缎窗帘，只是它变成了一张普通的雪白窗帘。空空如也，只留下一片雪的白色。
--- 没有人光临的早餐店
--- 世界上最长的梦境
--- 夏日的最后一天
--- 手表王
--- 寻找雪松的少年
--- 花椒姑娘
--- 琥珀塔
--- 桃酥果子
< End >
叁准备了六个专栏，组成六日談，让零碎的时间不再空档。它们风格不一，或文或图，趣味横生，以六日为一周期，其中精妙，看后方能探查；但无论如何都定不会让你寡味离场：
－食光兽：喜食故事的小神大白，光芒万丈，令人神往
－甘饴派对：无法避世亦不能驱赶忧愁，却集满甘之如饴
－食图：烧水煮茶，食图配饭，引人前往
－松针王国：苍翠芬芳，易换干枯的梦话奇思
－浮白电台：阅耳如尝酒，且浮大白染酡颜
－拾影纪：文字影像间，藏有丢失的自我
关注 叁学社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