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房子

 

一个人的文人气在自己身体和建筑作品上的膨胀,蔚为可观,但一本书的好看与一个人的有趣,也因此加倍放大。...



一个人由着兴趣出发,最终抵达理想的作品,这种生活与创作的自如,就是王澍想要的吧。

读完《造房子》,近一半内容不懂,困于专业知识,也是王澍故意制造的文字迷宫,设置太多的概念障碍,层层阻绝,一本书的阅读感受,半畅达半凝滞。但是,绝不无趣。

这许是因为写书人的缘故。不过20篇的选文,书里反复强调自己文人身份的就有多处,第一篇开头便明确说:“在作为一个建筑师之前,我首先是一个文人。”现在已经很少看到这么张扬的坦白了。作为文人,私人意趣与个人情结必然浓重,放不下心田里的那缕执念。于是动手做起活来,“不要先想什么是重要的事情,而是先想什么是有情趣的事情,并身体力行地去做。”

在行文里,王澍很酷,那种有点自恋的酷。有几处描写自己,相当肉麻。但从“这些事情我在大学毕业时候就决定了,之后直到现在我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实现它们”这个层面看,这个人生建造过程是相当圆满的。他对好建筑的评判,如同走过的人生一般无二:

“我形容一个好建筑的诞生,就是你一开始有一个很纯粹的,带有理想一样的想法;之后你要像长征一样经过很多的险阻,中间每一次都有人想摧毁你、否定你,你必须能够做到百折不挠,而且要说服大家;最后走到终点,你还保持了你最初理想的那个纯度,没有半分的减损,甚至更加地坚硬。”

在一本书的前十篇,诸如《自然形态的叙事与几何》,反复论述的是个人的建筑理念。王澍不说设计,而讲营造。不谈建筑,而说造房子。宏大叙事在他的意识里被弃绝了,强烈的个人风格,主观的介入,为技术而技术的工法,都不在他属意的建构之上。换言之,不和现代的商业风一起玩耍。他说,“每一次,我都不只是做一组建筑,每一次,我都是在建造一个世界。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世界存在。”

伴着浓浓的文艺风,以及尾附全章的自信与自恋口吻,听王澍娓娓解读着自己的作品。老实说,看文字,一知半解,只觉得他造出的房子,其来有自,说不出的厉害。仿佛大儒作文,字字有典,每一句读,都饱含深意。然后看实景照片,看全貌,看截面,看细节,却有点一头雾水,寻思好在哪里,美在哪里?他的宁波博物馆,在象山校园河岸的“瓦山”,以致象山校园的太湖房,都显出一点观感:古怪。

他的作品,向上溯源,找到的师承,是童雋先生的《江南园林志》,是苏州园林,是宋明山水,是人与自然的主从关系。《造园与造人》一文,王澍细致阐发了建筑理念,他用元代画家倪瓒的《容膝斋图》为例,房子在自然山水中的位置,不过从属,一个人所占有的空间,容膝足够。与西方建筑对自然的压迫攫取不同,“在中国文化里,自然曾经远比建筑重要,建筑更像是一种人造的自然物。”


元代画家倪瓒的《容膝斋图》
于是,王澍说,他的每一个作品,无论外观如何,内里都是园林。宁波博物馆是从两幅传统山水画里汲取形意,瓦山在明人谢时臣《仿黄鹤山樵山水图》中找到了依据,象山小院的太湖房,更是从拙政园的假山翠玲珑析拆结构,去型取意。整个创作思路说的通透明白,又玄妙莫测,中文典籍与罗伯·格里耶们的语录信手拈来,概念接着意象,意象又生发出思维的交叉小径,写书的人兴致勃勃,看书的我融不入语境,看的心焦。但从作者胸臆汩汩流淌的文人情致和园林的美学观,还是隔书可触。

所以他的建筑,难言美感,但独具古拙。建筑外观的张力十足,甚至有点张扬。与周边的西方化建筑群格格不入,但和土地又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听王澍讲了一本书,也很难看明白他的作品和创作思路间的严丝合缝,总有种讲的好牛逼,但是看作品略失落的状态。想来和广告文案一样,卖稿与写稿是两回事。

从直观上,他最震撼的建筑效果出自“瓦爿墙”。这种江南乡下传承数百年的手工匠艺,将废弃的砖瓦重新砌合,一面墙涵盖从明清到当代的各种砖石瓦片,时间一瞬间就凝固在土木中。王澍说,“在象山校园,我们使用了超过七百万片回收的旧砖、瓦、石料和陶瓷碎片,发展出一种与混凝土相结合的混合砌筑技术。我把这种做法称之为和“时间”的交易,这组建筑刚一完成,就已经包含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历史时间。 ”在宁波博物馆,这个技术被进一步放大了,终于,时间与传承,在现代都市里相遇。

看完书,去网上搜他的资料,赞誉者有之,谩骂者有之,说他故弄玄虚,不实用与流于形式,都言之凿凿,一个人的文人气在自己身体和建筑作品上的膨胀,蔚为可观,但一本书的好看与一个人的有趣,也因此加倍放大。

在书末的一篇,德国设计师问,“你们中国的建筑师技术已经很厉害了,为什么做出的建筑都是西方式的?”从这个话语窘境里,大概可以看出王澍的自信与存在意义。如他所言:“面对世界的态度比掌握知识的多少更重要。”
宁波博物馆的细节与全景
象山校园中的太湖房
象山校园的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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