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查达权:海子与查海生

 

海子与查海生,前者写下诗文,献给已逝者、在生者或者未生者,向他们诉说诗的故事,而后者却长眠故里,和每一个平凡的生命一样,本色自然。...

海子与查海生


作者简介:查达权,安徽安庆人,毕业于安庆师范大学文学院。大学期间曾担任《季节风》主编,在《安庆日报》、《安庆晚报》、校报、光明网等纸质或网络媒体发表文章若干,在《贵州红楼》、《曹雪芹研究》期刊各发表学术论文一篇。曾获高校征文大赛优秀奖,获奖作品入选《中国高校文学作品排行榜散文卷》。


信笔写下这个题目,知道自己又要说几句不是废话的废话。这不,开篇就说了两句。

我对海子知之不多,更知之不深。又由于长期扎进“故纸堆”里,在“之乎者也”的吟哦中就错过了新诗的风采,所以海子的诗我也没有读过几首。但是我却要对海子的死说点什么,这恐怕有点不科学。毕竟我对海子本身了解不多,却还要大言不惭讨论他的死亡,未免流于肤浅狂妄——就像孔老夫子所言:“未知生,焉知死”?

可是我是知道海子的死的,1989年3月26日,他在山海关卧轨自杀了!对于一个风华正茂的生命本体来说,这样的结束方式是残酷的、血腥的,也是惊心动魄的。但是海子就这样做了,不为了诗歌,也不为了哗众取宠。

虽然这是我一贯的观点,但是近来读了我的写作课老师金松林先生的专著——《悲剧与超越——海子诗学新论》,我便对自己的这个观点产生了“深刻的怀疑”。金老师在书中罗列了诸多评论者许许多多的关于海子自杀的论断,这就是我怀疑自己的根由,毕竟能够对这样重大的生命议题发表言论的人多少也有点权威的效益和影响。有的人将海子卧轨与屈原投江相互观照,还说他像“屈原的最年幼的兄弟”。有的人认为海子是“为诗而殉,为诗而重生”!还有的人认为海子的死不是“一般的死”,而是“巨大的死”,是一种“特殊功业”。更有甚者,他们在“反观他(海子)的诗作时,竟产生了一种准神学的意义”!诸如此类的评论数不胜数,全部是形而上的高深莫测。看到这些玄之又玄的妙论,我也不禁为自己的浅薄感到惭愧,因为我没有想到这些,甚至永远也想不到这些,在我眼里,海子的死和查海生的死是一样的,当然这个观点“不足为外人道也”。

海子是诗坛上一颗璀璨的明星,从这个层面上讲,他的世界里只有诗和梦,纯净而唯美,但是查海生是大学教师,是他父母宠爱的孩子,因而他的生活里不具有纯粹透明的形而上的意义,他应该有世俗的理念也有肆意飞扬的尘埃。但是海子和查海生的死亡方式倒是一致的,可是就是这“一致的死”却带给人们无穷的困惑以致他们拿出所有玄言妙语来对其进行深刻阐释。这些阐释都是用来升华海子自杀的咒语,却不是对查海生死亡的怜悯。这似乎不大公平,何以海子的死就具有如此“重大深刻的意义”,众说纷纭,热闹非凡,而平凡的大学教员、贫寒的农家之子的死亡墓前就“门可罗雀”呢?我想他们都是站在“诗”的角度对这位诗歌天才报以最热烈的歌颂,而不是站在“人”的角度看待生命的悲惨凋零和死亡的恐怖血腥!这是极其危险的,也是极其险恶的。

在我眼里,诗人不是一种身份,而是一种生活理念与精神标格。诗人是担当的精神与调和的艺术相结合的产物,是不死的,更不会因自杀而死!如果说海子的死亡是诗人的死亡,那么我们或许不会原谅他。他不应该让满腹诗篇在萌芽状态就消亡,这是对诗的不公平。同样的,我们也不会原谅屈原,他怎么可以带着一肚子诗文去喂鱼呢?而王国维先生也就不应该投入昆明湖了,毕竟学术殿堂的大梁已经沉沉地压在了他的肩头!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一般而言,海子之所以自杀,是因为他得了精神分裂症。所以那个躺在冰冷铁轨上等待死亡火车来临的海子此刻已经不是一位诗人了,而是一位病人。我更愿意相信他是死于身心的苦痛与病魔的摧残。一切形而上的语言在病痛面前似乎显得苍白无力,因为生命在即将终结的一刹那间是不需要任何语言的,更不要说还有诗歌了。甚至是屈原,我也认为他在纵身跳入汨罗江的那一刻也不是诗人了,而是楚王的政治弃儿,或者是一位美政理想破灭的政客。还有王国维先生,他在昆明湖畔徘徊的时刻也已经不是学术大师了,而是一个身心俱疲的老人。从这个方面说,我们平淡地看待他们的自杀吧,我们不要苛求一个病人重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也不能要求一个失意者再去进行漫漫长途的求索,也不要期盼一位垂垂暮年的老人担起学术的大梁。不管他们死亡之前多么光采照人,多么风华绝代,他们可以是才华横溢的诗人、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学术精湛的巨擘翘楚,但是在死亡面前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赤裸裸的人。因此海子的死亡、查海生的死亡都是一个垂危病人的死亡,不是一个诗人在精神层面的涅槃重生。






海子,这两个字眼是一种诗歌的文化符号,他的煌煌诗篇就是对这两个字的最好诠释。但是这些都在1989年3月26日终结了,在此之前存在海子的诗,而在此之后除了海子的诗还有海子的诗学。海子的诗与他的死亡无关,但是海子诗学却是将他的诗和死亡紧密相连,甚至做出了诸如上文所述的“深度评论”!其实这就是一个逻辑的怪圈——海子一方面是一位杰出的诗人,可以说是为诗而生的天才,另一方面人们又赋予他诗歌的殉道者身份,为诗而死。总而言之,海子的生生死死都是因为诗歌!既然如此,那我们应该如何去理解诗歌的神秘呢?它可以成就人,也能够毁灭人,这难道就是诗歌存在的价值和威力?莫非诗歌就是神性与魔性的结合体,具有天使与恶魔的双重性格?如果非要将海子的自杀无限拔高,直到拔高到九霄云外,那么我只能给诗歌穿上神与魔的外衣了,否则又该怎么解释呢?

但是诗歌真的就这么神秘吗?平凡普通的查海生因为写下了数千万言诸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歌就摇身一变成为“诗歌先知”,诗坛俨然变成了神坛。我姑且认为这是一批有识之士对于诗歌的深切热爱与对伟大诗人的深切呼唤,无可厚非。因为作为诗歌的天堂——唐朝,也出现了类似的称谓。例如诗仙、诗魔、诗佛、诗鬼等等,总之这些“非人”的称谓一方面是对诗人成就的充分肯定,也是对诗歌殿堂的赞美。海子就是诗歌殿堂里的一颗明珠。但是这颗明珠所闪耀出的光华都是生命的本色,不是神的光环。因为真正的诗篇是生命的歌唱,不是神的梵音,更不是魔的咒语。真正的诗歌只会让人变成真正的人,不会让人变成神或者魔。查海生是常人,海子是诗人,而由常人到诗人,不是生命本体的升华,而是生命精神的蜕变。人们可以以更高的精神境界生活在世界上,但是每个人却是以最本色的生命本体形式离开。因此我还要重申,那个躺在冰冷铁轨上等待死亡火车来临的海子已经不是一位诗人了,而是查海生,是赤裸裸的人!我们大可不必将山海关当成“海子设定的死亡坐标”,也大可不必将海子的坟墓践踏成诗歌的祭坛。

如果说海子是一种诗歌的文化符号,那么查海生就是一个平凡生命的名字。这个名字来源于他的父母,如此一来,查海生三个字似乎承受了更加厚重的生活负担和拥有了更加深刻的伦理意义。很显然,一个贫寒的农家,对一个劳动力的需求远远强于对诗人的需求;含辛茹苦的父母可以不听海子的诗歌,但是晚间不能没有查海生的呓语。可是年仅25岁的查海生以那样惨烈的方式自杀了,不难想象他父母的悲痛欲绝!他们不会因为诗坛失去一位诗歌天才而伤心,而是因为失去了孩子,世间的悲恸莫过于此了。因而我倒是觉得查海生比海子更符合生命的真实,毕竟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是责任、担当、苦难和生死,当然还有爱——这才是生命的常态。






前几天和几个朋友去了一趟“海子故居”,本来去时就很犹豫,回来就难免后悔了。看到了他的父母,他们对于我们的到访显得十分安静,可能是已经习惯了吧。但是我们还是可以依稀感觉到他们心底的悲哀与伤痛。所以我觉得自己充当了一个恶人的角色,何苦要去撕裂他们心头的伤痕呢?因此觉得有些后悔。

其实在“海子故居”走动的时候,我也是充满疑惑的。自己此行究竟是为了参观一下这位诗坛巨星的故居还是为了祭奠一下查海生呢?我希望是前者,如此一来参观“海子故居”就和参观其他名人故居的意义差不多了,这样一来心里的负罪感就减轻不少了。可是事实却不是如此,当我看到他父母的时候,我就觉得海子并没有死,毕竟他还存活在诗歌里,而作为他们的孩子——查海生早已惨烈地死去了,带走了他们无限的泪水和呼唤…….因此“海子故居”其实就是查海生的家。我们闯进了一个平凡人的家中去寻觅诗人的气息,所收获的只能是死者的沉寂与生者的悲伤!

海子与查海生,前者写下诗文,献给已逝者、在生者或者未生者,向他们诉说诗的故事,而后者却长眠故里,和每一个平凡的生命一样,本色自然。

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一通,但是我却不怕被拖下神坛的海子找我理论。开篇名义,那里就有我的挡箭牌。


(《季节风》2013.06总第63期)



jijiefeng2016



季节风文学杂志

图片来源于网络


    关注 安庆师大季节风编辑部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