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两性话题诠释到如此精妙的境地，世间再无第二人

永远的两性话题，尴尬美学，知识分子祛魅，时间结构的打乱重组，和观众保持若即若离，一边强调镜头存在感，一边又在重复的日常对话中深挖人性。...




作者 |刘病否

韩国导演里风格之固定、作者痕迹之重，再没人出洪尚秀之上了。

永远的两性话题，尴尬美学，知识分子祛魅，时间结构的打乱重组，和观众保持若即若离，一边强调镜头存在感，一边又在重复的日常对话中深挖人性。洪尚秀常常把知识分子的道德和情欲放在堆满啤酒瓶和烟灰缸的餐桌，打乱时空，不在于审判，而更像是游戏。

酒与烟

洪尚秀钟情于酒，大概中学时期从妈妈请到家的知识分子们那里就开始耳濡目染了，因此在洪氏作品中会看到很多喝酒和抽烟的场景。

贾木许在《咖啡与香烟》这部由11个短片集合的实验影片中，几乎展现了人类相处的各种尴尬姿势。你会发现咖啡和香烟在这里可以有如此多的话题和情境，也滋生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关于戒烟的经验交流、讨论烟和咖啡一起食用是否妥当，以及从烟和咖啡看出一对表姐妹的貌合神离等。



Cate Blanchett在《咖啡与香烟》中分饰两角，两姐妹生活和性格差异大。

同样是日常对话，贾木许偏好设计幽默巧思来呈现人类永恒的疏离。

而在洪尚秀的电影中，咖啡被酒取代。这两者也可分别看作理性和感性的象征，相比起提神的咖啡，酒精就成了这些知识分子们褪下身份外衣的催化剂。

烟在洪尚秀的电影中就更加具有功能性了，它作为和陌生人的一道桥梁，而酒能打开情绪的阀门。这也可视为烟酒茶糖作为东方文化里人情润滑剂的自由发挥。除此之外，烟的点缀有时候也是文艺青年的一种姿态而已。

《这时对那时错》中女演员试图和导演套近乎，以及《自由之丘》中陌生人对加濑亮的搭讪，和宿醉过后早上醒来的递烟动作，都是日常生活中和尴尬的一种对抗。

男与女

其实在洪尚秀电影里，这些导演、作家、画家，所谓知识分子，不同于上世纪西方那些鼓吹社会改革、思想解放的先锋人士，或是政治漩涡里受迫害的知识分子。当代知识分子，更偏向于都市职业，而用摄影机对准这些人的日常对话，就是对知识分子祛魅的第一步。

并且洪氏电影中的知识分子，不是伍迪艾伦那种耍嘴皮的讽刺和自嘲，也不是侯麦那种专注于心理状态，倒更像昆德拉般对人本性的探索，那些不明亮但又可以被理解的人性，同时在结构上也和打乱时间顺序的复调小说相似。

《我们善熙》中就以三个男人视角呈现了非常有趣委婉的讽刺。三个男人喜欢同一女人，喜欢的理由浅薄又盲目，且重复对善熙相同的评价，到最后三个男人碰头依旧一头雾水。其中咖啡馆中还响起不合时宜的音乐，也成了尴尬滑稽的一部分。

我们会看到女性在电影中大多是处于欲望客体的位置，这也是男性主导社会的一般认知。洪尚秀在他的很多电影里让女性作为欲望客体，但反映出的是男人的愚蠢。实际上另一方面，善熙和教授的关系不纯，也是来自女性在爱情里追求实际利益的交换动机。

在新片《你自己与你所有》中洪尚秀再次将两性放在对立面，女性也是作为客体，但看到的是男性的焦虑。

男主角英秀因为从朋友那听到关于女友敏贞违反戒酒约定，并与人大打出手的传言，于是做了一个“自己吓自己”的梦：女友和她大吵并离开，和其他男人（也是敏贞的前男友）约会，英秀自己则不断反思忏悔，最后苦苦追回敏贞。

这个梦大概始于一个男人和他女友翻不过去的旧账。因为对女友的不信任，敏贞在英秀的梦境里，从一开始就是个不忠者的形象。

如果说洪尚秀这一次把爱情里，我们通常所以为的，作为狩猎者的男性和作为欲望客体的女性，通过这二者角色的互换，来作为女性对直男癌的一种反击的话，那大可不必因此把这部影片放进女性主义的框框里了。

因为敏贞在梦里就是个非常模糊的形象。她要么是个失智或失忆的女人，要么就是个心机到深处又无法自控的涉猎者。甚至在梦里，她似乎已经不是敏贞这个身份了，或是双胞胎，又或者只是撞脸。这也大概是这部电影另一个名字“恋你非你”的由来。

不仅如此，最后敏贞逃离尴尬现场，蜷在阴影里啜泣时，以及面对恋人“不如我们重新来过”的告白，她几乎失忆般的表现和天真地言和，无不佐证了男性意识里对女性智力缺席的这一想象。

从一个男人的梦里投射出这样一个似疯未疯，或者说是不断涉猎的女性形象，其实是曝露了男性对失去爱情的焦虑，而这种焦虑和担忧又大过了对恋人不忠的猜忌。

等于是用一个更坏的消息盖过了坏消息。于是成了一种矫枉过正的反省。

说回来，这种反省依旧蛮直男癌的。因为英秀反思和忏悔的原因，不是由于对敏贞的信任，而是来自对敏贞无辜又单纯的想象，以及将她身边男友被刻画成搭讪低级、聊天尴尬的形象，来重塑自己和敏贞之间爱情的珍贵。

我们喜欢看洪尚秀的电影，不是因为其男女暧昧过招，或是正中贴标签者的下怀；而是喜欢电影里面多种的解码阐释，以及在两性对话中，感受观念的不断修正，最后千帆过尽，回到灯火澜珊处的明朗。

梦境与时间

洪尚秀或用梦境或用非线性叙述来做实验，本身也是对爱情这个永恒谜题的祛魅过程。

在《你自己与你所有》中，精神分析学家弗洛姆的那段话放在这部电影中实在再合适不过——梦的功能是探讨做梦者的人际关系，并帮其找到解决这些问题的答案。

有趣的不是直男癌，也不是酒桌调情；有趣的是用一个简单的结构，讲述复杂本身。

洪尚秀对男性和女性在爱情里的面目和心理需求，可以说是有四两拨千斤的力道。这些小心思不那么光彩，捕风捉影，常常和伦常道德擦边，你又会发现它们如此真实。

《自由之丘》在洪氏电影中是我比较喜欢一部，加濑亮饰演的日本男人本来是要见旧情人，也在等待的过程中和陌生人相识。

这部电影中把时间完全打乱，也更加凸显台词的魅力。洪尚秀在这里的台词趣味就在于，这些对话乍看无聊日常，却塞满了关于时间的暗示和两性解读。这样纷繁穿插的时空中留下印象，同时也将剧情串联。这种游戏非常加分。它用陌生人交往的真实可感，对抗道德这堵老墙，清新可爱小无奈。

除了对话探索，洪氏电影中的主人公还常常以日记方式和自己对话。

《夜与日》就是呈现了一个劣迹斑斑的男人在情欲和道德间的自我拉扯。基督教义里“战胜诱惑”的这张盾牌，帮他挡住了曾为他堕胎6次的前女友，却挡不住朴恩惠饰演的漂亮女性，于是一个已婚男人总是做着充满罪恶感的梦。

在电影后半部分，以上这组镜头非常明显展示了男主角的矛盾。上一个镜头被弹钢琴的女士吸引，下一个镜头低头，再接教堂玻璃上圣方济各受难的画面。

很多时候道德感和罪恶感同根同源，知识分子也非圣贤，正如罗大佑在歌里唱“我们都在白天犯罪，就像夜晚的忏悔”。

洪尚秀电影中的人物吃饭、喝酒、抽烟、行走，道德焦虑却溢满画面。另外电影中配乐也经常是场景内的声音，这也让电影和生活更加接近。

提到洪尚秀我们常说作者论，一个导演的风格特征也许就是他的表达方式。洪尚秀和同样有作者导演称号的李沧东、金基德相比，风格和题材更加固定，但每次都在话题和结构上都会有新的微妙之处。

洪尚秀作为韩国第一批独立电影导演，离他拍第一部《猪坠井的那天》过去了正好二十年，至今还保持每年一部或两部的效率，且作品中很少受商业因素影响，继续他的实验精神，甚至还能活跃在娱乐版块，这么看来他本人似乎并不像电影中的主角们那般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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