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烟草田莉

 

她反而坐着不动了,因为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又一阵恶心,凭直觉,是怀孕了。破锣跑进来取笑她还不敢出去啊。春枝说我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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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川烟草


文 / 田 莉
周围的麦子被收割了,那一亩烟草显得很突兀。晚风习习,一片片烟叶被风收拾得哗哗作响,弥散出新鲜的烟香,杨三顺使劲吸了吸鼻子,顿时有了精气神,他盘算着这些烟叶能卖多少好价钱,房子该翻新了,牛娃也该出生了……这样想的时候,体内就汇聚了一股热流,蒸腾的热流灼烤着他,无处发泄,便愤然骂着儿媳春枝。

“操不死的小骚货,种么香的烟勾引老子。操不死的!”

骂是骂了,烟叶放不到嘴里当然干着急,这欲望强烈地聒躁着他的心。想想平时把烟叶搓碎,用毛边纸一卷,或者捏一撮放进烟袋锅里,随便往泥土上一坐,啪嗒啪嗒的日子,真的能赛过神仙了。

“她死了谁种烟给你抽?”田二婶说。

听到声音,杨三顺一个激灵回过身,呀呀的开口了,“你你,你这个锣,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不知道她早就蹲在烟地里面薅草了,如蛇一样在里边爬行,凡是爬过的地方草都没了。听到杨三顺愤然的骂声,于是就悄无声息地爬到了地头,爬到了他身后,忍住笑,一下子钻了出来。

其实生活中的杨三顺不叫“杨三顺”,村里人习惯叫他的绰号——结巴老八。田二婶也不叫“田二婶”,村里人也习惯叫她的绰号——破锣,这个粗鲁的外号一直跟了她一生。

“我薅完了你家地里的草,晚饭去春枝那吃哩。”

“谁、谁请你薅啦?得了便宜还卖乖。吃、吃你羊的羊粪蛋儿------”

“你个老兔崽子,逞什么能。走喽!”说着,她把草一层一层压进竹筐,让一个年轻人都感到棘手的一大筐,她却稳稳地贴到了背上。草没过了头顶,弯下的腰弹簧一样隐在草堆里。

老八的儿媳春枝是他儿子杨二买来的被拐女。她刚来的时候傻乎乎的,后来还是傻乎乎的,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大概受了刺激。反正被人贩子带到这里来了,一到这里,她就从昏睡中苏醒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为何来的。只模糊地记起曾被几个人灌过药,起初她不从,他们就打她,最后把她绑起来,一个人揪着她的辫子,一个人撬开她的嘴,不喝就得呛死。她喝了,喝了就迷糊了,就呆若木鸡了。

人贩子对她的顺从感到很满意,三十八岁的光棍杨二以四千元的价格买下了她,杨二在村路上牵着她走,逢人就说我有媳妇了。对方便问:多少价?他欣然作答:呵,两头牛的价。对方便知趣地笑了。有人是为他高兴,有人是为他悲哀,更多的是看热闹。

在那个寻常的夏日,她茫然地走进了鲁北平原上的这个兰洼村,看来她的记忆得慢慢复苏,甚至需要长时间的整理。兰洼村的夏日并不是个特别繁忙的季节,那时不会有急待收割的庄稼,田间的玉米刚刚出苗,果园的瓜果桃李正在发育,肥料已经施过,暂且也不必浇水,因为前天才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到处湿漉漉的,有些低洼地还积存着未渗透的雨水。那些年轻的村民出去务工了,只有年长和年老年小的守在家里,才得着了一些走动的空闲。

他走到哪儿就把她牵到哪儿,她像个听话的孩子,任由他的摆布。她确实也不大,刚成年,个子不高,也就一米五。脸蛋儿如将要熟透的红苹果,红里带黄,黄中透红,还弥散着淡淡的水果香,对杨二来说这太新鲜太诱人了,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一时成了杨二的宠,杨二的宝。他带她在树荫下纳凉,放她在腿上,搂在怀里,真想一口吃了她,远远看去,像两个热恋中的情侣,紧密粘合在一起。

于是招来一些人的议论,有人说,这个傻女人,百依百顺的,真格看上他了不成?

接着有人反驳说,柔顺的背后是伺机逃跑,最后杨二还不是一场空呀。

可不管别人怎么担心,对杨二来说这是个有意义的夏日,是个悠闲的夏日,可这难得的悠闲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秋收的季节。忙起来了,杨二对春枝就放松了警惕,她也跟着下地干活,好像根本就没有跑的意思。这时她的肚子已经凸显出来了,她怀孕了。所以这又成了别人饭后的谈资,一个说,喏,杨二的小媳妇有了。另一个说,还挺快啊。

她们把这当新闻一样传播开来,越说越增添了它的趣味性和可信性,她们说,起码五个月了啊,能有这么快吗?她才来了几天呢!看杨二怎么办。

女人们总是闲话的主角,因为春枝的事,表面上倒增加了她们的团结性,或者说凝聚力。她们又说,咋办?凉拌。杨二能容那小崽子活?等着瞧吧。只可怜了那姑娘。

这是她们唯一一句有人情味儿的闲话,她们说她是“可怜的姑娘”的时候,眼神是迷离的,一定是联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才带着浓重的感情味儿。她们的女儿,有的在外打工,有的在外求学,也有的嫁了人。可是无论如何,当谈到这当口的时候,还是挂念起了自己的女儿。因此她们也会不禁感叹:女人的命运,如被风带走的蒲公英,落在丰硕的土壤上,就会开花结实;落在不适宜生长的环境,比如说沙漠,比如说岩石,再比如说江河湖泊,那它就会死去。不适宜的地方太多了,而适宜的只一种情况。

在她们有限的生活中,在她们逗趣的劳动中,也只能想到蒲公英了。秋末时节,蒲公英的种子总像绒毛般的漫天飞舞,从这家地头飞到那家地头,于是她们笑呵呵地去捉它,比赛谁捉得多些。与其说“捉”,倒不如说“赶”恰当,因为都不想让蒲公英生在自家田里,最后也只能放弃这“调皮”的游戏。

现在,她们该是多么庆幸,庆幸自己的生存环境啊,与春枝相比,她们才恍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知足。那些平时总爱为琐事与丈夫吵架的,那些总爱婆婆妈妈的,这样想的时候,瞬间又开心起来,在不幸的遭遇面前,这该是多么微不足道,多么不值一提啊,原来生活的感觉都是自己创造的呀。

年底的时候,春枝生了,生了个男孩,一生下来就死了。这在她们的意料之中,他不能活着的,如果他母亲的际遇是个悲剧,那他活着将是更悲惨的事。她们说,春枝哭了,哭就哭吧。孩子是母亲的连心肉,再蠢的母亲也爱她的孩子,长痛不如短痛。何况老八杨二也不会喜欢的,那是他们的眼中钉。

鲁北的冬天来得快,去得却慢,冷气一直延续到春天了,正是春寒料峭,冷进骨头里。立春一个月了,雪却多了起来。人们常看到春枝在门外堆雪人,堆了一个又一个,也不嫌冷,也不嫌重复。有好事的问她,堆雪人啥用?

哦,这是个游戏。你看他们像我的孩子吧?春枝问。

来人倒不好意思起来,附和着说,像,像你的孩子,多漂亮啊,都是你的孩子。

听到这样的回答,那无言的笑堆上了春枝的脸,她解释说她是第一次看见了雪,雪很美。那么白净,好像初生的婴儿------她说她的家乡是不下雪的,那边经常下雨,雨越下越多,江里的水也越积越多------这样说的时候,她的眼中溢满了光彩。

她们问她,你是哪里来的?

听到这句话,她眼中的光彩就淡去了,想了想说,四川。对,是四川人。原来我家里很穷的,就住在山脚下,我从小也没出过大山。童年唯一的欢乐就是捡起父亲打上来的鱼,然后------

然后呢?她们有太大的好奇心。
没有了然后,倒像是她漫无目的的自言自语,她结束了和她们的对话。这样的天气却显得无事可干,倒想跟这个春枝逗乐子,可是春枝没有给出更多的机会。因为老八来了,老八一眼瞥见了玩雪的春枝。他大骂着,蠢驴!哪来的闲心胡耍,扫扫门前的雪去!白吃白喝的东西。

她在老八的喝斥声中拿起了扫帚。看见的人都说:你把人吓怕了。

老八说,怕怕怕。不会叫她长翅膀!

老八对她的到来没有高兴,更没有慈悲。反而对她颐指气使,还不如喝斥一头牲口,起初这么做的时候,杨二并没看见。因为杨二从那个夏天开始就相信了春枝,相信她不会悄悄跑掉。后来证实她的确死心踏地跟了杨二,她几次一个人去乡里赶集,天黑前又回来了;她一个人下地捡拾玉米,下地种菜,薅草。还在杨二的指导下学会了给棉花喷药,给小麦施肥------但这些都比不过她的烟草种的好,似乎很在行,大概这是她的拿手活了。

春枝敢于种烟,并不是源于她的大胆尝试,而只是因为她的简单。她乐意种烟是受到从前生活的影响,可以说她的家里除了打鱼,还以种烟为生。现在,或许种烟能够填补她日子的空虚吧。赶集的时候,她偷偷地卖掉两麻袋玉米,跑到乡里的种子站买回一些烟种,种子站的烟种是从城里的烟站购来的,不多,偶尔运一点,卖完为止。因为烟种在当地不畅销,甚至可以说是卖不动,所以她能顺利地买到烟种是很幸运的。

渐渐的,她们看春枝的心态也有了转变,从最初的取笑到现在的同情,这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虽然这同情有很大限度,虽然还觉得她可悲,但与老八的排斥和辱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论如何也终归是别人的家事,谁也不好插手,谁也不想帮她,如果帮她逃走或报警是最好的解脱,那么帮了她就等于害了杨二。杨二四十岁了,好容易讨了个老婆,再弄丢可真的要打一辈子光棍了,所以别人还是饶有兴趣地远远观望着杨二一家的生活。

再冷的春天也坚持不了多久,真的,天气忽然暖和起来,连个过渡也没有。先前躲在墙角里的雪,现在也迅速融化了,绿意从内敛的泥土里冒了出来。就连村头的注满了水的小河,都荡漾着暖意,惹得一群灰鹅争先恐后地赶过来戏水。春枝坐在河边,专注地缝着一双小鞋,    记忆渐趋明朗,因为她记起了她的儿子小涛。算来小涛已经三岁了。十八岁那年嫁人,一年后生下儿子,儿子两岁时丈夫因与人打架而坐牢,接着有一天她在买酱油的路上被骗------娘家人穷得叮当响,去哪儿找她呀,从此音信杳无。

她想儿子,她的记忆一直在不停地搜索,如果说时间可以淡化过去,同样也可以背叛过去。如今她还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个穷地方,虽然这儿也不富,但这是平原,广袤的大平原是山旮旯能比的吗,她早就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了。从来没出过山更没出过远门的她,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她像一个期待并坚信母亲会回来的孩子,固执地认为能有希望,有把小涛接过来的希望。这么想的时候,她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杨二从来没想过,这个女人也会想家。

不忙的时候,她总要来看河,春枝始终相信,这世上的河流是相通的,看这儿的水就看见了家乡的水。

“春枝。做啥哩?”

春枝被一个声音弄得抖了抖。抬头一瞧是破锣,便笑着说,“二婶,我做点儿针线活儿。你来做啥?哦,洗衣裳。”春枝看见了她手中的盆。

“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怕凉。河里的水清啊。”

刚蹲下来,村长就在河对岸喊,上面来普查人口了,先让春枝躲你家里去。快!

春枝在这个村里是“黑人”,她必须躲起来,否则连村长也要受处分的,村长定然保护她的安全。这样,破锣拽起她就往家里跑去。村长知道破锣家最保险,每每来计生人口普查的,都得把“隐形人”藏在她家,不只因为她家里只她一个老年人,还因为她家的房子最旧,院子最乱,屋里面最脏,所以检查的人从来不可能走进去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春枝听话地被安排在厨房里,被叮嘱不要弄出声响。这个行动让她想起她的经历来,不由得怕了,她真怕再一次被带走,她在里面屏住呼吸,静静聆听门外的声音。这样坚持了一刻钟,好像检查的还没来,春枝便放松多了,她把小鞋紧揣在怀里。低头瞥见了桌子下边的一篮蒜,忍不住端出来撕去蒜皮,一瓣一瓣的不知摆弄了多少头,直到破锣来叫她。告诉她说检查的都走了,村长说了没事了,出来吧。

她反而坐着不动了,因为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又一阵恶心,凭直觉,是怀孕了。破锣跑进来取笑她还不敢出去啊。春枝说我想吐。

你有了?

有了。

有了的春枝这一次反应得厉害,懒懒的不愿动,刚挨到家门口就吐了。老八看见后拿烧火棍打她。她像只受惊的老母鸡,被撵得乱跑,可惜不会飞,只有叫着“杨二杨二”了。杨二听不见,下地干活了。听见又如何,他不会反过来打他爹,由着他们闹,杨二对她的好必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春枝在杨二的眼里再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水果了。

晚上亲热的时候,春枝突然惊叫起来,“啊呀,别碰我。疼啊。”

“哪里疼?”杨二问。

“被你爹打了下边。”

杨二心里忿忿地骂着“老东西”,还是发狠地插进了她的身体。春枝没有再反抗,他真的要,她就真的给。

完事后她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杨二还是第一次见她哭泣。他说春枝春枝别哭啊,谁欺负你啦?

这样一说哭得更凶了。她说我有了。
你真的有了?好好的生下来吧。明天可以下地干活吧?

开一亩田,明天帮我种烟草吧。烟叶卖得挺好的。能行的。

第二天烟种上了,管理就成了春枝的任务。她兴致勃勃地坐上杨二赶的牛车,去集市上买来钾肥和磷肥,用她以前的经验给烟施肥浇水,这一亩烟草在她的关注下慢慢成长。随着烟草的茁壮成长,她的小肚子也逐渐凸显出来。她常常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无限怅惘地望着自己的烟草,逢到这会儿,兰洼村的妇女们总会多盯她几眼。她们忍不住打趣说,春枝,想什么呢?

春枝就乐呵呵地笑起来说,看我的烟长得快不?

快,真快啊。你烟种得甚好,也教教我们吧。听说烟叶晒干了卖不便宜呢。也省得我那口子花钱买烟抽了,一盒最便宜的也要两块五哟,都长价了不是。

是呀。自己种的烟烤好了不比买来的差,一样很香啊,还实惠,想抽多少抽多少,何不种种试试。

让春枝介绍种烟的经验哎。

哪有经验,全凭喜欢喽,这儿的土地挺适合的嘛,今年是不能再种了。春枝想了想又说:以前我在家乡种过,知道烟是种爱干净的草,比方说,种过豆子的地是不长烟的,有讲究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撩拨起了种烟的念头,强烈地撞击着向往的心扉,女人们的这种经济算盘要比男人来得简单而迅速。说种就种吗?怎么也得等明年了,烟是一年生草本植物,种烟的欲望需要耐心的磨炼。也许她们因为春枝而得着了一些无畏和渴求,她的到来,如一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给原本单调而压抑的生活注入了活力和风趣。

时间流过去了,在春枝的精心照料下,红花烟草开花了,成了这方土地上一切色香悦人的花朵之王,在夏日风光中艳艳彰显着它的美丽芬芳。一阵风吹来,使单薄的衣裙更紧地贴在浑圆的肚子上,里面的小东西正不安分地踢打着,春枝会心地笑了。斜倚在地头的桑树下,停下手中的活,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烟,一会儿又缝起小鞋来。那一片片烟叶皆低下头去,风过后,又重新立起,扑出新鲜的香气,这透明的美,这深刻的印象,在眼前放光,是说不出的,再一次想起小涛。

这是一段相对安稳的日子。在她的建义下杨二置了个简易的烤烟房,杨二和老八同时嗅到了烟香,他们现在只盼香烟与其眠了。到了秋后,他们迫不及待地采收了烟叶,春枝和杨二负责烤烟,经过初烤又经过复烤,春枝烤得不标准,杨二更是没经验,但这般已经足够好了,这在兰洼还是先例。老八自己又晒又晾的弄了一堆烟叶,仔细搓成烟丝,几毛钱买来一摞草纸,卷成烟卷好好享受了一番。嘴里照旧不干净地骂着春枝:弄个小娘们儿还能种烟,老子哪想过。操她的。

当然,春枝没听见他背地里也发狠地骂她。要是面对面,她也会还口,骂他“老不死的”或者“老东西”,她始终搞不明白,为何老八总欺负她,为何自己像他的仇人似的,要是没有他该多好。这些心里的委曲能跟谁讲讲呢?跟杨二讲吗?杨二说服不了老八,还落下个不孝的罪名,说白了杨二懒得管,好像再大的矛盾也与他无关。跟破锣讲吗?她会敲打的全村的人都晓得,而且没人会护着她。现在,烟卖了,但钱都放在老八和杨二的手中。她忽然就感到了孤独与难过,许多天积攒的辛酸从泪水中涌出,渗透了她的衣衫。

她时常半夜哭醒,因为又梦到小涛了。她喜欢这残酷的梦境,无梦的夜才是真正可怕的。她把杨二折腾醒了,杨二好不生气,在黑暗中春枝看不清他的表情,才平静地告诉他,刚刚我梦见我掉进河里,被水冲啊冲啊------就冲到了我家门口,我多么欢喜呀,娃儿小涛正喊我娘哩。他跳着小脚丫叫“娘,娘,你回来啦”。我抱起他就哭醒了。唉,怎么是梦呢,你说他冷吗?有鞋穿吗?

哎?你胡说啥?烦不烦?不叫人睡觉?

春枝便不敢再说话。

年底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无不洋溢着新年的喜气,可这一切热闹与春枝无关,对她来说是那样遥不可及。她这会儿真是无事可做了,拖着笨重的身子,看别人家忙里忙外的准备年货,自己家却是分外冷清。想到这儿,她取出平时做好的几双小鞋子,买了一串草鞭,又拎了只竹篓,朝河边走去。还好河里没结冰,水哗哗地从南往北流着,她把鞋子和草鞭整齐地摆放在竹篓里,自说自话:“小涛,娘给你送鞋去了。想娘了没,娘可想你了。”说着便推开了竹篓,竹篓顺水而下,直到漂远了看不见了,春枝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赶。

赶回去她就生了,又生了个男孩儿。因为这年是鼠年,又因为生物链中是猫吃老鼠的缘故,所以取名“大毛”,谐音,寓意强大和超越的意思。这名字是杨二起的,杨二讨厌弱小的老鼠,要想强大最好叫“大毛”,所以小男孩就叫“大毛”了。毕竟,杨二因为大毛的出生而欣喜了一阵,老八也有一阵没有打骂她了,这一阵,春枝也有了一丝淡淡的幸福的感受。
在他们的不满足中,这样的日子会很快过去。这年春天,春枝把大毛往地头一搁,照样种烟,当然,那些想种烟的女人们,这时也来讨教春枝,准备种烟了。她们满怀希望地播种,育苗,施肥------不久以后,她们也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除去一两个人的烟草有叶斑病外,其它的都不错。于是,一派绿色欣欣向荣的景象便呈现在兰洼的土地上了,她们为这意外的收获感到高兴,她们主动找春枝搭讪。

她们说,春枝啊,还是大平原好吧,一马平川的,想干啥干啥。再看这些烟草多喜人呀!

春枝不说不好也不说好,她把手指捏得咔咔响,抿嘴笑着看那一大片烟草,满眼的清爽的绿,她从没觉得它们和自己有关。谁不爱自己的家乡呢,她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春枝老早就想到一个问题:为何我的心肠那么硬呢?她翻来复去问了自己好多遍,总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她们竟如此容易地戳到了她的伤疤。

春枝的烟草长势良好,每每她坐在地头逗大毛的时候,就想起小涛来。那一刻一个念头在她脑中迸出:逃跑。随即又否定了,为这种想法坐立不安。这时杨二又告诉春枝,现在趁地里的活不忙,还不如和他们一块去干两个月的建筑好。春枝很爽快地说,闲着也是闲着,快去吧。

秋收的时候,杨二带着一千元的工钱回来了。回来的傍晚,他给自己和春枝冲了凉,来不及吃饭就哄她上了床。当她把受伤的身体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的震惊和愠怒,在十五瓦的电灯泡下,伤痕还是很显眼的露出来。杨二甩过胡子拉碴的脸,粗鲁地压在春枝的脸上,春枝本能地一躲,嗔怪他说,你也不问问我,这两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发现我腰上的紫印了吗?你爹打的。

杨二无所谓地说还不是鸡毛蒜皮的事儿,城里人常说“残缺的美”。你知道什么是“残缺的美吗”?比如说生活中的坎坷和荆棘;再比如你------唉,其实我也不懂。

再比如我身上的伤是吧?

嘿嘿,正常的。

说完杨二迅速地息了灯,春枝兀地尖叫一声,在太久的空隙中颤颤地呻吟,时间拖得越长反而越没有交集。

春枝在这样的生活中又混了两年,新伤旧痕真切地冲击着她的心,她再次反问自己:为何非把自己的命运寄存在这个男人身上呢?转眼间大毛三岁了,老八又打她了,大毛知道护着他妈了,然而他太弱小了,他企图抱住老八的腿,可老八只一抬腿,大毛就倒了。他趴在地上如一只小狗崽,呜咽着叫唤,“别打我娘,别打我娘------”

春枝骂着向门外跑,“老东西,再打我我会宰了你!”

但是门早被老八锁上了。老八狠狠地说:“先让你死!”他手中的扁担结结实实地打在春枝的后脑勺上,在她的一声惨叫中,幸哉乐祸地住了手。不知大毛在她身边哭了多久,天黑时她终于醒来了,抱起大毛哭作一团。此时杨二还在外地打工。这一次春枝真的想离开这儿了,晚上她收拾包裹,坚定了走的决心。可她的内伤太厉害了,后脑勺有血渗出来,支撑她的只是精神罢了。这虚无飘渺的精神,很快像气体一样蒸发了,她栽倒在炕上,死去了。屋里的灯光太暗,大毛以为他妈睡着了,他拽了个被角往春枝身上拉。大毛一会儿也睡熟了,挨着他妈实在很踏实。

春枝悄无声息地走了,杨二又恢复了他的光棍身份,没妈的大毛就成了多余的,他们的日子和从前没有实质性的区别。杨二无暇顾及大毛,也无暇顾及烟叶,大毛和烟叶一样渐渐荒凉,枯萎下去。别人地里的烟草却越长越旺,她们在谈笑的时候,也从不提及有关春枝的丁点儿事情,仿佛兰洼村从来不曾来过一个叫春枝的女人。
田莉,山东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美协会员,发表小说数篇,出版过散文集和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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