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的母亲河宋晶

 

远去了,流淌在我童年梦里的母亲河,远去了,我那最终孤单落寞的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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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涸的母亲河


文|宋晶
每次回到家里看母亲,时间原因,都是从后面那条小路插进村子里,直接到了母亲家,下午又匆匆返回。前天,因为下了雨,小路不好走,才难得一次从南面的大路进村,路过村南面的小河桥段时,惊讶地发现那条伴随我一起长大,无数次在我梦里盈动的小河,居然干涸了。

倏地,我的心就疼了。

这是一条记忆中的母亲河,它自西向东从村前潺潺流过,像一条明亮的彩带镶嵌在村子的南面。它虽然流经村子的河段不长,但却分西河,中河和东河三个河段,每个河段上架有一拱小桥。村子里因为有了这条蜿蜒、明净的小河,而显得绿草茵茵,生气勃勃,一片田园景象。

那时候,春天一到,小河就热闹起来,解冻的河水哗啦啦地唱起春之歌,接着,河边小草绿了,芦苇也在河岸两边开始萌芽,破土而出,不出几天,就拔节长出老高,漂亮的鸟儿也飞来了,唧唧喳喳在草地和芦苇上飞来飞去,它们争相在为自己的新家选址。初夏到了,我和小伙伴们兴奋地拿着家里捞面的笊篱和小盆子去河边打捞小鱼小虾,男孩子还挽起裤腿下到河水里摸螃蟹,河蚌,回到家里就是一顿美餐。看那些小鱼小虾在自己的盆子里跳啊蹦的,心里别提多欢喜。或者,到芦苇深处掏一个鸟窝,做工精细,小巧玲珑的鸟窝里会有三四个鸟蛋,算盘珠那么大小,墨绿色外壳上有细碎的黑点,看着让你不忍拿去,又轻轻放回到鸟窝,要不,鸟妈妈回来见不到孩子会伤心的。秋夜,皎洁的月色笼罩在小村上空,蛙鸣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潺潺的流水声,你可以听到许多大自然的声音,那么深邃,那么灵透。

就是这么一条不知养育了村里几代人的小河却莫名地干涸了。我怅然若失地来到母亲家里,看到了呆滞的母亲。

白发老母亲弯曲着腰背,背对着我,呆呆地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我走上前去,看到她眼神中的空洞与无神,像是在回忆久远的故事。我叫了好几声,她才慢慢地扭转头来,茫然地看着我,犹如看着一个陌生人般。娘,娘,我是三儿啊。我蹲下来,拉着母亲的手摇着。母亲的手青筋暴胀,冰冷僵硬。

母亲的眼里终于闪出一丝喜悦的光来,她牵动了一下嘴角,懦懦地叫出好几个名字,直到把我们姐妹几个的名字都叫完了,最后才叫出我的小名。泪水就从心里蒙上我的眼,又从我迷离的双眼奔涌而下。哦,我的母亲,我的白发亲娘!

一个月没来,我的老娘看起来又比以前痴呆了许多,她几乎认不出我来。我搀着母亲进屋,把给她买的东西弄给她吃。

她像个小孩子那样,先是欣喜地拿起那些她平日里喜欢的吃食吃起来,一会就问,谁买的?

我就说,我买的,专门买给你吃的。

她就向隔壁屋——我哥嫂的房里看一眼说,你买的我就吃,他们买的我就不吃!

哎,都这么糊涂了还是这么倔强!

中午吃饭时,我给娘把饭端过去后,她又问,谁做的。

要是以前,我一准会说,嫂子做的。她立马就会对着那碗饭瞅一眼,憨着脸,把头偏向一边说,她做的饭不熟,吃着恶心,不吃!

我就会生气,对着她教训:人家哥嫂上班回来那么累,好歹给你做好了,你干吗这样说人家?

越是这样说,娘就越是不肯吃饭。

后来,我变得聪明了,一个老年痴呆的老人,你和她讲得通道理吗?应该像哄小孩子那样哄着她,怎样开心就怎样说吧。

于是,当她又问,饭是谁做的时,我就会说,是我做的,快吃吧。娘就会高高兴兴地把一碗饭吃光,还会说,你做的真好吃,软软的,舒服!
我的老娘啊,同样的饭,都是一个人做的,因为告诉她做饭人的不同,她就能吃出两种截然相反的味道来。都说,婆婆和媳妇不是一条心,都老糊涂的认不出女儿来了,还是会认为,女儿做饭比媳妇好吃!

自从哥哥把老房子拆掉,重新盖成现在像城里人住的一样的套间房子后,我就来的更少了,一个是孩子上学,每天得按时给她做饭,再就是哥哥只给母亲的房间里放了一张单人床,自己想和老母亲挨着睡一晚的机会也没有了。想着以前,带着年幼的女儿,回到家来,晚上,和母亲同睡在一铺炕上,娘俩唠嗑到很晚,月色透过玻璃窗子倾泻在母亲,我,女儿的身上,听远处小河里蛙的叫声,紧挨着母亲温暖的身体,一种恬淡、静谧的感觉沐浴着我的身心,在娘身边的感觉真好!在老娘身边,自己重新变得简单,幸福。往往这种感觉让我流连忘返,久久不肯回到夫家。

曾几何时,我回家探望母亲的次数越来越少。

曾几何时,母亲变得糊涂起来,我根本不曾察觉,就像我不知道村前那条伴随我一起长大的小河何时干涸的一样。

总是那样匆匆地来,匆匆地走。自己总是很忙,忽略了母亲的衰老,忽略了母亲简单的需求。

当母亲小声地说,你住几天吧,我感觉很灰(寂寞的意思)呢。

我总是说,下次吧,下次回来一定住几天。

可到了下次,我又说:

孩子要上小学了,明天就上学呢,我得赶快回去!

孩子要上中学了,离家远了,我得赶快回去呢!

我得赶快回去挣钱呢,不挣钱拿什么给你买好东西吃!

……

就这样,总有许多的理由,让我一次地往后推着,一年年地往后推着,其实,现在想起来,我根本没打算再陪自己的老娘住一晚。在我心里,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的家庭早已占据了我生活的全部,母亲何尝有过一席之地?

记得,小时候,跟着母亲到小河边洗衣服,我摘了一朵蒲公英吹着玩,看蒲公英一簇簇的绒毛飞在田野上,随风飞走了,飞进河水里,随着河水飘走了,看着手里只剩下了一个光秃秃的花托,我就哭起来。

娘停下洗衣服的手,接过我手里光光的花托说:三啊,你看,那些飞走的毛毛就是你们姐妹,娘就是这个花托啊,你们在我怀里长大,然后,就一个一个飞走了,最后,只剩下娘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我不飞走,我会永远和娘在一起,我不让娘一个人。我趴在娘的肩膀上对娘说。

以后,看到蒲公英,我不敢再采摘,我怕惊动了那些花羽,怕它们飞走了,离开自己的娘,再也不回来。

失去丈夫的母亲,在艰难困苦中把我们姐妹一个个养育大,而我们就像蒲公英一样在漫山遍野中飞走了,却没有时间回过头来看一眼,自己日渐苍老的母亲。

而蒲公英的花语就是,无法停留的爱……

毋庸置疑的是,我们姐妹都深爱着自己的母亲,但我们到最后,也没搞清楚,母亲到底需要的是什么,我们简单地认为,给她吃,给她穿,她就幸福了。

可是,母亲老年痴呆了。

母亲一定是很寂寞的。

母亲天性孤僻,懦弱,她几乎没有自己的朋友。她生命的全部,就是我的父亲和我们姐妹几个。

父亲在世时,母亲是幸福的。我几乎没有见过我的父母吵架。总是父亲决定家里的一切,母亲默默配合。

父亲是疼爱母亲的,我记得小时候,父亲经常早早起来做饭,说母亲背疼,让母亲多躺一会。可家里来人了,父亲是不进厨房的,他端坐在那里陪着客人,一副家长的做派,还吩咐母亲干这干那,母亲也毫无怨言,一副唯夫命是从的小女人模样。

那时候,父亲是村子里的村支书,公社的干部经常好几个相跟着下乡来家里吃饭,再加上我们家里九口人,都是娘一个人做饭,可娘每次都至始至终做得很好,一点怨言也没有。娘做的葱花饼,猪肉扯面,吃得那些公社干部,满脑门子流汗,只夸爹娶了个好老婆。夜半,酒足饭饱的领导们离去后,爹就挽起袖子主动洗锅刷碗,娘就抹桌子,给我们洗脚,铺被子睡觉。他们是那样默契,根本不需要说什么感谢的话,也许他们认为这才是真真实实的一家子。

父亲走得早,母亲也孤独得早。我记得父亲去世那天,母亲坐在地上抱着父亲的身子哭着:“我的人啊,我的人啊……”这声声轻唤表达着母亲对父亲全部的依恋与不舍,倾诉着一个妻子对丈夫离去的哀痛和思念。这声声轻唤,再也唤不回父亲早逝的生命,唤不回丈夫对妻子儿女的疼惜与爱恋,从此,人各天涯,相见无期!

失去丈夫的母亲是坚强的。她去别人收割了庄稼的地里捡拾麦子,大豆,玉米,土豆。去野地里拔野菜喂猪,喂兔子。母亲原本白皙的脸庞被风吹日晒得黝黑苍老,母亲一双好看的手,变得粗糙,板硬。

过年了,母亲喂养的猪卖了,给我买了向往已久的红高跟皮鞋,给妹妹买了新潮的衣服,母亲看我们穿在身上,笑了,笑出了眼泪。

我记得,妹妹在过年时看上了她一个朋友从市里买回的衣服,那件衣服90多元,这在当时是很贵的,因为当时一斤玉米才一毛三分钱。可就因为妹妹喜欢,县城里也买不到,从来见人就脸红的母亲居然不止一次地跑到人家家里去,不知是用什么方式说服了人家,用100元买回了人家那件准备过年的新衣服,让妹妹高高兴兴地过年穿在了身上。
我知道,母亲是不想让她的孩子们,在喜庆的日子里感到失去父亲的悲哀,她要让自己的孩子,像父亲在世的时候一样高高兴兴地过年,而她一个人来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和悲哀。

我们渐渐长大了,一个个相继离开了母亲,母亲越来越老了,她的孩子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像蒲公英的花絮一样飞离了她。

是啊,我们总是在忙,为了自己的家庭,为了自己的生活,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自己的理想。

又有谁想到了,一个老母亲正在期盼,期盼自己飞出去的孩子回到家来,看看这个白发亲娘。

又有谁在陪伴自己的孩子时,想到了此时此刻,自己的白发老娘正在孤灯难眠,浑浊的眼里满是期待。

母亲痴呆了,她不和任何人说话,她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她说不清现在是春夏秋冬哪个季节,却能熟练地背出一年24个节令。

她认不出我们姐妹,嘴里却总是叫着我们的名字。

她不知道今天是何年何月何日,却能清晰地说出某年某月某日是哪个孩子的生日。

她记不得中午吃的什么饭,却能记得父亲忌日时,让给父亲多带点包子,那是父亲在世时最爱的食品。

哦,我的母亲,我的白发亲娘。

如今,您痴呆了,把我们给你买的好吃的东西,都隔着墙扔到了墙外面那个破败的旧院子里,您是不是也再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早已拆除的旧房子里,回到那铺大炕上,那里有父亲的身影,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有乐融融的家庭气氛……那里没有孤独与寂寞,没有凄风和冷雨……

我又一次流着泪,离开了母亲,把那条干涸的母亲河留在了身后,我不敢回头,怕看到母亲留恋不舍的目光,听到干涸了的河床那无奈幽怨的叹息。

远去了,流淌在我童年梦里的母亲河,远去了,我那最终孤单落寞的老娘。
宋晶,网名城里老猫,山西省长治市屯留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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