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腊月梅」还是「红玫瑰」

 

不知不觉间,随着“供给侧”的改革,戏曲的生存生态已然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后评奖时代”怎么办?以观众和市场为衣食父母的小剧场戏曲的出现,对那些旧思维旧模式来说,挑战远大于机遇。...



不知不觉间,随着“供给侧”的改革,戏曲的生存生态已然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后评奖时代”怎么办?

以观众和市场为衣食父母的小剧场戏曲的出现,对那些
旧思维旧模式来说,挑战远大于机遇。
「腊月梅」还是「红玫瑰」
——首届上海小剧场戏曲节观察


“腊月梅”借道“红玫瑰”
12月1日至6日,由上海戏曲艺术中心主办的2015首届上海小剧场戏曲节分别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戏剧沙龙”和上海京剧院“周信芳艺术空间”举办。这也是沪上第一个以小剧场为演出形式的戏曲类艺术节,共有《碾玉观音》等7部作品先后登台亮相,尽管数量不多,但涉及京剧、昆剧、越剧和梨园戏等多个戏曲剧种,更有一批戏曲界的知名演员参加,因此此次活动在戏曲观众中产生了不小影响,很多场次都出现了一票难求的火热景象。

与在国内率先推出“小剧场戏曲节”的北京略有不同,本次上海的小剧场戏曲节提出了“戏曲·呼吸”的主题,其宗旨为:“介绍与推动中国小剧场戏曲艺术发展,成为青年戏曲工作者与当代青年观众之间的重要沟通平台。依托小剧场戏曲节的平台激发更多青年戏曲人的创作活力。‘呼吸’是为突破桎梏,在‘吸’收传统精华养料的基础上,‘呼’出一些新想法、新形式、新理念。期望不久的将来,能有一批具备独立思索和原创能力的戏曲新人,以引领先锋、实验、创新的戏剧精神,让戏曲艺术的一支触角,伸展到当今社会主流观众视野,进入更多青年观众的审美范围。”(摘自本次戏曲节文宣)

如果把以京昆、梨园戏等为代表的优秀传统戏曲比作是傲雪吐艳、香淡高远的腊月梅的话,那么当下炙手可热的小剧场话剧也许就是红玫瑰了。是否可借助“红玫瑰”的经验,让“腊月梅”为更多人所欣赏,继而获得更良性的发展,也许就是创设“小剧场戏曲节”的初衷吧。

小剧场里的戏曲还是借鉴戏曲元素的小剧场戏剧?

在“腊月梅”的范畴里,传统戏曲原本就属于小空间舞台的表演艺术。但是在“红玫瑰”的范畴里,“小剧场”这个源自西方小剧场运动的概念有其固有定义,往往与“先锋、实验”结合在一起,两者差别很大。那么问题就来了,小剧场戏曲作品的身份何如?究竟是小剧场里的戏曲还借鉴戏曲元素的小剧场戏剧呢?这些小剧场戏曲能担当起戏剧界的“先锋”和“实验”吗?而从此次演出的剧目来看,似也未有定论,比如既有《御碑亭》这样的新编梨园戏,也有《夫的人》这样更接近实验的昆戏剧。

事实上,“小剧场”在当下国内戏剧舞台,已失去了其原有的意义。随着近几年话剧市场的繁荣以及百元级文化消费市场的日趋成熟,很多小剧场作品以"爆笑、逗乐、惊悚、麻辣、悬疑"为特色,存在娱乐化、速食化和消费型倾向以及原创水准和戏剧精神不足的问题。近期,英国国家剧院现场(NTL)戏剧影像系列展映门票热销,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戏剧市场对高质量优秀作品的渴望。

戏曲属于戏剧的范畴,戏曲和话剧之间的界线也并非泾渭分明,更非“过去式戏剧”的代名词。相反,优秀的传统戏曲相对现代话剧有很多先天的优势,比如其古老程式里蕴含着的丰富的现代性、戏曲演员的身体训练水平与舞台表现能力、戏曲文学中大量可供当代人汲取养分的创作土壤等。

因此,创设“小剧场戏曲节”,借助“红玫瑰”的成功市场经验,并不等于用前者来“接济”戏曲,优秀传统戏曲在提升小剧场戏剧质量方面的潜力空间很大,这也是我国戏剧界的特别财富。小剧场戏曲与戏剧之间应该不是互相隔离而应是相辅相成、并非简单拼接而应是有机融合。无论是小剧场里的戏曲作品还是借鉴戏曲元素的戏剧作品,小剧场戏曲节的演出形式乃至作品性质都非关键。而这也从侧面说明,把“腊月梅”搬到“红玫瑰”的空间里演出只是“吐纳呼吸”的外在形式而非“突破桎梏”的本质路径。
“突破桎梏”的途径是戏曲创新还是本体回归?
“伸展到当今社会主流观众视野,进入更多青年观众的审美范围”之后要想继续立足乃至有所发展,其关键还是作品质量。相对“常规剧场戏曲”来说,小剧场戏曲拥有创作宽容度的优势,但对演员的能力和作品的质量反而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为踏进“红玫瑰”的地盘,意味着将主要接受观众和市场的检验,而不是依靠行政资源的保障。就此而言,可谓戏曲的一种回归。

以本次参演剧目看,有的是早已在市场上有了一定声誉的作品,有的创作团队建组不过月余,作品的成熟度带来的质量差异无处可藏。而同样是在传统土壤基础上的全新创作,梨园戏剧团的曾静萍老师的艺术水准明显高过他人一筹,从而使得此次演出中舞台空间留白最多、角色最少的《御碑亭》光彩夺目。其实这也很容易理解,一方面,从戏曲到舞台剧,如果演出质量不到位,很可能产生“戏曲”和“小剧场戏剧”两头不讨好的结果;另一方面,无论是戏曲新编还是戏曲元素的实验性借鉴,都需要有深厚的艺术功底才能有对戏曲艺术高超的驾驭能力和再创造能力。这也是走向小剧场戏曲所必须面对的挑战。

长期以来,对待戏曲的“创新”和“传承”一直存在不小的争议。有人认为,这些年大舞台上充斥了大量速生型的新编大制作戏曲剧目,应该利用回到传统的小剧场实现戏曲的本体回归;也有人认为,小剧场戏曲应该是戏曲进一步创新发展的重要试验田。但实际上,戏以人传、活态保护的特点,决定了传统戏曲本质上就是“传承与创新的综合体”。脱离了传承的创新和僵化的传承都是戏曲的死胡同;戏曲本质上也是“跨界艺术的综合体”,比如昆曲就是文学、音乐、舞台表演集大成者的艺术表现形式。显然,“戏曲创新”和“本体回归”是戏曲创作中决然不可分割的有机体,某种程度上,回归的深度决定创新的高度,回归的能力决定创新的能力。无意中,小剧场戏曲这种形式给这个长期“争议”的话题给出了答案。
是孵化平台还是演出平台?
从本届小剧场的举办宗旨看,似乎定位更侧重为作品创作和人才培养的孵化平台。不过从实际情况看,似乎距离真正的孵化还有一定距离。

就此次入围的剧目而言,戏曲节的委约作品只有《十两金》一部。开锣戏《碾玉观音》已经积累了一定的市场美誉度,之前不仅有了多场市场演出的经历而且也参加了多个戏剧节。闭幕戏《御碑亭》在今年五月就完成了首演,迄今也经过了多轮演出。对这些作品而言,显然戏曲节显然只是演出平台,而非戏曲节自身孵化的作品。入选作品的成熟度不同,不仅让不同作品之间缺少了可比度,也给戏曲节的平台定位带来模糊。

作为孵化平台,本次戏曲节的艺术交流氛围显得不足。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演出的三台剧目演出后既无观众交流,也无专家点评。对每部作品也缺少明确的可衡量的孵化目标。

本次戏曲节的演出都在网上公开售票,一些场次也采取了票房分成的市场运作方式。但如以市场化演出平台来衡量,也存在较大差距:

此番尽管部分剧目在上海小剧场戏剧的重镇——话剧艺术中心演出,但事实上却是“合而不融”。首先,戏曲节的演出在话剧中心的宣传平台上一概不见踪影;其次,该处的戏曲节门票只能在票房现场购买,且只能现金购票并不纳入话剧中心的会员系统。结果连门口的黄牛都不知道还有戏曲节的演出;再次,小剧场本身容量有限,扣除专家和圈内人士以后,座位余量不多。这些因素,导致本届戏曲节里真正的非戏曲话剧观众非常少,实际上并未得到市场的真正检验。

戏曲节的节目册的制作十分精良,但在市场推广上,仍更多以“戏曲”为表述出发点,未能凸显小剧场戏剧的特点以及戏曲自身蕴积的文化特色,未能抓准“主流观众”的关注点。此外,在主流媒体的精准投放、宣传时机的合理把控、出票推广技巧等方面都与真正的市场化演出运作存在不小距离。每一场演出后,也缺少相应的互动交流和效果推送来扩大戏曲节影响,随着微博、论坛等公共平台的日渐式微,更多观众反馈囿于半封闭的微信朋友圈,一定程度上都削弱了办节的社会效应和对演出作品的检验力度。
“后评奖时代”小剧场戏曲的意义凸显
尽管以艺术节的形式出现是第一次,但上海的小剧场戏曲绝非新鲜事物,也涌现过不少优秀作品。早在2003年,上海昆曲团就推出了小制作实验昆剧《伤逝》,彼时主创的年龄都不到三十岁,被媒体誉为“一举击破了昆剧现代戏没有成功先例的怪圈。”并在包括话剧艺术中心、同乐坊及高等院校等主流戏剧场所和面向青年观众群公开售票演出多轮。2007年,由上海京剧院严庆谷自导自演、改编自契诃夫短篇小说《一个公务员的死》的京丑独角戏《小吏之死》,在第二届中国戏剧奖暨2007全国小戏小品大赛中折桂。2011年,得到上海现代戏剧谷资助的上海戏剧学院作品,田蔓莎的概念川剧《情叹》上演。这部以“文化记忆”为题的德国柏林世界文化中心的委约作品,在所到之处都引起了不小的反响。2015年,上海戏剧学院和上海昆剧团的实验昆剧《四声猿·翠乡梦》继苏州第六届昆剧节后,又获邀参加第二届北京市小剧场戏曲艺术节的演出。

不过这些年来,这些小剧场戏曲作品相对整个戏曲界来说,只是极少的部分。随着国家对传统文化重视程度的不断提高以及《中国文联全国性文艺评奖管理办法》等对“戏曲评奖生态”的大幅度改革,戏曲院团赖以生存的“供给侧”已经面临转折性的变化。如何应对“后评奖时代”是摆在各戏曲院团面前的现实问题。因此,当下的“小剧场戏曲节”其意义更加凸显,不仅具备艺术层面的实验性和探索性,也因其小巧灵活,还将在一定程度上扮演戏曲事业改革发展的先锋角色。这从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解释为何作为节庆的小剧场戏曲近两年才刚刚出现。

因此,对于尚处于起步期的小剧场戏曲节而言,也应思考如何不断精进:

在创作孵化上可形成多个层次:既允许想象力和冲劲都最足的年轻戏曲人的大胆实践,更要鼓励更多的业内的领军人物真正投入创作孵化的第一线,并针对不同的孵化层次,建立相对应的扶持政策和考评目标。

在作品激励上敢于创新:不宜因噎废食,有必要的评选才能清晰树立自身的定位和评价标杆。同时,考虑到小剧场戏曲的特点,可把激励范围从舞台表演质量进一步向制作水平、宣传水准等反映表演团体综合水平扩展。

在作品类型上能不拘一格:实验创作、自身挖掘和艺术输出都可纳入小剧场戏曲范畴。小剧场戏曲不等于对传统剧目SAY NO,很多优秀的传统戏曲剧目,舞台干净、作品精彩、表演精到,本身就是标准的小剧场戏曲。比如去年天津大剧院小剧场的元声京戏坊骨子老戏演出系列就是典型案例,只要推介得当,突出剧目的文化元素,也能吸引大量对传统文化感兴趣的新观众。而向话剧输出戏曲元素,对于戏曲艺术的推广和宣传而言将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在自身发展上能否巧妙借力:如果小剧场戏曲节更多是侧重于创作孵化,那么推送优秀作品登上戏剧界的艺术节则是扩大戏曲影响力的有效捷径。比如前文提到的概念川剧《情叹》就曾受邀参加北京南锣鼓巷戏剧节,梨园戏传统经典剧目《大闷》获邀参加过上海的亚戏节,本次参演的《碾玉观音》获邀参加过天津曹禺戏剧节。通过对戏剧平台的灵活借用,将极大拓宽戏曲作品的受众面,也更容易在主流观众层充分展示戏曲艺术的魅力。
告别“盆景梅”,更待满庭芳
一段时间以来,“腊月梅”之所以处境日艰,并非是进入“主流观众视野”的路径不足的问题,亦非作品属性和剧场形式的问题,而是在原有供给制度下,部分只愿意成为完全依赖政策补给和评奖栽培的“盆景梅”,而与观众需求以及自身的价值理念、艺术规律以及市场规则渐行渐远。梅香寡淡,知音何来?

“腊月梅”借道“红玫瑰”的经验,籍此得以在真正的“生态环境”和“艺术土壤”中重新焕发生机,当为“后评奖时代”戏曲界改革的应然方向之一。但和所有改革举措一样,看似机遇更是挑战。小剧场戏曲作品必定要面临与其他小剧场戏剧的市场竞争,不仅将对作品质量提出更高更全面的要求,以往的创作导向、演出目的、宣传手法、制作水准等各个环节可能都将面临颠覆性的变革和重塑要求。如果以往习惯的理念、方式、做法不改变、依然面对观众和市场闭耳塞听,那么走向小剧场就是“盆景梅”们加速凋零的不归路。

刚刚起步的小剧场戏曲节,尽管自身尚具有明显的实验特征,但这显然是顺应发展趋势的应然之举,也是推动戏曲振兴乃至戏剧发展的必要探索。作为演出节庆里的“小幼苗”,期待我们的小剧场戏曲节能不断茁壮成长,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不仅对戏曲,也对戏剧的发展作出积极贡献。愿我们的戏曲创作也可以籍此告别“盆景梅”,更待满庭芳!
END
本文同步刊发澎湃
这些小剧场戏曲
2007年9月 实验昆剧《伤逝》上海 同乐坊 / 黎安 沈昳丽

2007年11月 京丑小戏《小吏之死》上海 亚戏节 话剧艺术中心 / 严庆谷

2013年 概念川剧《情叹》 北京 南锣鼓巷戏剧节 国话先锋剧场 / 田蔓莎


2014年11月 京剧《连营寨》天津 元声京戏坊 天津大剧院小剧场 / 张幼麟


2015年9月 实验昆剧场《四声猿·翠乡梦》上海戏剧学院 新空间 / 卫立 蒋珂 张前仓


2015年12月 京剧《碾玉观音》上海 小戏节 话剧艺术中心 / 张琎 索明芳

2015年12月 实验昆剧《夫的人》上海 小戏节 话剧艺术中心 / 罗晨雪 吴双 黎安 谭笑
2015年12月 梨园戏《御碑亭》上海 小戏节 话剧艺术中心 / 曾静萍 林苍晓 张纯吉


曾静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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