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叶封弟”这事儿，到底有多不靠谱？

 

司马迁版本的“桐叶封弟”，影响最大，流传最广。《史记·晋世家》说：“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珪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於是遂封叔虞於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这一段话传达了几个信息：

一是成王初继位，唐国发生了叛乱，周公帅军灭唐；

二是成王与叔虞开玩笑，要将唐国封给弟弟；

三是在史官的促请下不得不将唐国封与叔虞；

四是唐国的位置在黄河、汾水以东，方圆百里。传到后来，史官就变成周公。

司马迁是讲故事的高手，《史记》中的很多人物活灵活现、呼之欲出。唯其太“真实”，惹得后人质疑不断。唐代文学家柳宗元就写过一篇《桐叶封弟辨》,说：“吾意不然。王之弟当封邪，周公宜以时言于王，不待其戏而贺以成之也。不当封邪，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戏，以地以人与小弱者为之主，其得为圣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必从而成之邪？设有不幸，王以桐叶戏妇寺，亦将举而从之乎？”柳宗元认为事情不会是这样简单，军国大事岂能儿戏？若真是这样，周公就太失职了。《左传》是司马迁写《史记》的重要参考书，那里边就没有提到过“桐叶封弟”的故事。司马迁看过的书多数今已失传，我们不能一口咬定说司马迁杜撰故事，我们只能从其他方面去参证。 西周初年，虽说周封了七十一个诸侯国来“以蕃屏周”，但是天下并不太平。商后裔武庚在封地殷墟发动叛乱，负责监视武庚的成王的三个叔叔管叔、蔡叔和霍叔，不但不平定叛乱，反而也跟着一起起哄反周。当时所谓的诸侯国并没有连成片，而是星星点点地分布在各处。钱穆先生在《周初地理考》中说，那时的诸侯国很像一处处军事要塞，游走其间的是多如牛毛的戎狄部落。终西周一代，都没有解决了与戎狄的摩擦。到平王时期，不得不放弃镐京迁都洛阳，也是戎狄惹的祸。与西周首都一河之隔的河东地界，除大夏之墟有唐尧后裔的古唐国，其余山地皆为戎狄所有。太行山有赤狄，吕梁山有西戎，霍山以北有白狄，还有什么东山皋落氏、中山氏，如此等等，政治形势异常严峻。特别是唐尧后裔所在的古唐国也参与了“三监之乱”，问题就更加严重。你想，有圣人周公旦这等聪明人决策，成王就是再念及手足之情，也不可能把关乎国家安危的事情当儿戏。 何况，叔虞封唐时并非如司马迁所说的那样还是黄口小儿。《国语》二百四十三篇，有一百二十七篇讲的是晋国故事。《国语·晋语八》记载这样一件事情：晋国著名政治家叔向是姬姓族人，他忆及先祖叔虞时说，“昔吾先君唐叔，射兕于徒林，噎，以为大甲，以封于晋。”就是说，我的先祖叔虞武艺高强，披坚执锐，能射杀凶猛的犀牛，因此才被封到晋国。其看法与司马迁相左，认为叔虞是靠军功受封。叔向以晋国人的身份讲自己先祖的事，应该比晚几百年的司马迁来的真实。晋定公时期一件铜器《晋公武奠铭》说：“我皇祖唐公，受大命，左右武王，口口百蛮，广治四方……”可证叔虞曾经协助周武王“平定百蛮”，“广治四方”。《逸周书·王会篇》也说，在：“成周之会”时，叔虞和周公一道坐在周武王的左边，能够和周公一起坐在周武王旁边，说明叔虞在周武王活着的时候已经是朝中重臣，参与中枢。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史记》中“武王崩，成王少”有问题。以上种种证明，武王驾崩时成王和叔虞已经是成年人，由于国内诸多问题艰难复杂，成王一时难以驾驭，周公经验丰富，武王遗诏由周公旦暂时摄政，协助成王。后来的事情果然让武王料中，发生了武庚和“三监”叛乱，还是周公带兵平定了叛乱。李尚师先生在《晋国通史·唐叔虞纪》说：“晋始祖唐叔实为武王所封，然武王早崩，到成王时才执行这一成命。”不无道理。 关于叔虞封唐的年代，古籍自相矛盾。中国历史按照政治谱系可以明确的是公元前841年以后。这一年西周王朝内部出了问题，周幽王被国人赶走，流亡到彘地，即今山西霍州市。周王室由周公和召公两个人执政，历史学家称这一时期为“共和”，这一年就为共和元年。上一世纪末，国家启动了夏商周断代工程，由李学勤、李伯谦等国内著名先秦史专家领衔，关于西周建国年代的结论是公元前1046年。三年以后即公元前1044年，周武王驾崩，周成王继位，随之发生武庚、三监之乱，中原有几十个小国参与其中，唐国在叛国之列。唐国近在京畿，对西周首都镐京威胁最大，先诛灭唐国是当务之急。晋国史专家李尚师先生按照年代推算认为，叔虞封唐当在公元前1039年。（《竹书纪年》的说法是叔虞封唐在公元前1033年。）因为唐国相对较弱，周公灭唐不必像对付武庚那样历经三年、大费周折。叔虞封唐的时间应该在周公灭唐之后、平定武庚之前的公元前1039年。（自注：《竹书纪年》的记载与此年代有异，另文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