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顶一粒星，地下开书斋

 

旧历六月的天气，大暑施施然地就来了，是那种趾高气昂仗着这阵子没台风嚣张地来了。

大暑是个听着就很炎热的节气，当然在湿热的南方，这其实还不是最闷热的时候。老人讲：大暑小暑不是暑，立秋处暑正是暑，时不时会有如天水倒灌的大雨降落，其实也不失为这个季节好玩之处。

清早醒的时候，想起来很小的时候夏天是陪着奶奶在厅内睡的。左边放着正午时分从晒坪收下来的衣服，右边就是阿嬷的大蒲扇。地板虽然不是石的，但磨了好多年也变得十分光滑，好多小小只的小孩就躺在我身边，没有风扇竟也能睡着。刚入夏那阵子，阳台门打开之后，灌进来了凉凉的风，想起可爱的地理老师说，这类似于小型的“狭管效应”。比起空调的干燥，总会让人觉得舒服很多。大夏天的夜晚，把凳子搬到阳台门的和寝室门正对着的过道上，要是能遇上穿堂风我就会很开心，一身的疲惫都能够被吹走，很容易地就让你放下了固执的防备。相类似的，如同朋友坚持下班后去公园跑步，也有的下班直接走路回家，或者不怕厨房的烟火熏忙着给自己做顿饭，一身汗之后窗户口吹进来摇摇晃晃的风，这时候对于夏天的埋怨会不会少一些些呢。

如果你碰上了刚刚下过雨的大晴天，那么入了夜就肯定能看见很多星星。宇宙是我们无法见到的壮阔，但星星却是容易碰面的常客。

小时候跟着阿嬷在池塘边纳凉的时候，最早学的潮汕童谣就是“天顶一粒星，地下开书斋”。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童谣，里边的小孩欢快、闹腾，放在现在估计就是隔壁家的熊孩子。但每次听着这个，我脑海里总会浮现一个小孩缠着阿嬷撒娇的画面，极尽漫长日子里的宠溺与悠闲。

天顶一粒星，地下开书斋

书斋门未曾开，阿奴拼爱食油椎

油椎未曾浮，阿奴拼爱偷牵牛

牛卖牵，阿奴拼爱偷掰蚌

蚌卖掰，偷拉册，册卖读，偷磨墨

墨卖磨，偷担箩，箩卖担，偷收衫

衫卖穿，领父领母生你无钉用

这里的“卖”是一个谐音，潮汕话里是“不会”的意思。最后一句带着浓浓的抱怨气息，和小时候爸妈的责备一样，但这种语气里更多的是带着一种无奈，摇摇头就会过去。

这些记忆都是和老人连接在一起的，我想，会有很多人的阿公阿嬷都给“奴仔”们教过这些歌谣，这是那个年代最简单的乐趣。后来长大的我问过我阿嬷这些“歌仔”怎么念，阿嬷摇摇头说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很多年前有一大群小孩围着她听“歌仔”，那些不用担心未来的日子，把夏天都映衬得愉快了。以前去过某个书店，匆匆翻了木心的《云雀叫了一整天》，里面有句话蛮有趣：生活的最佳状态是，冷冷清清的风风火火。我们需要像童谣里那个小孩一样的”活力“，也需要自我思考的安静。三个月前姐姐说她开始在读《诗经》，弟弟每天一庄子，而我比较没志气，坚持着每天一吃就已经开心。恰巧大雪也喜欢《诗经》，所以我时不时会和这些美丽的句子碰面。“式微式微，胡不归？”的殷切，“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的欣喜，或者是“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的暧昧与露骨，古人远远比我们想的大胆，比我们想的更遵从内心。

姐姐也喜欢《山海经》，她的头像从椿变成帝江再变成妖怪，这些有趣的形象都指向一个宏大的世界。在姐姐各种千奇百怪的神仙和妖怪的影响下，我偶尔也会读《山海经》，仅是开篇的南山经，神兽的出没就已经十分有趣。祝余草管饱，迷谷子指路，育沛避疾，长右很坏，遇到就会发大水。这些古老的文字里记载了太多好玩的东西，充满了神奇的想象，而歌谣则带着浓浓的生活气息，一个云山缥缈，一个柴米油盐。所谓身体安逸，心灵神游，应该就是这样吧。

天顶一粒星，地下开书斋

书斋门，未曾开，阿奴哭欲吃油椎

油椎未曾熟，阿奴哭欲吃猪肉

猪肉未曾割，阿奴哭欲吃蕃葛

蕃葛未曾柳，阿奴哭欲吃阿老爹两杯酒

酒未激，欲吃粟，粟未挨，欲吃鸡

鸡未抬，欲吃梨，梨未摘

阿奴哭了白白歇，白白歇

寝室的小爷在我放出一段潮剧之后，感慨我是标准的潮汕姿娘。原因呢，还蛮好数的，钩花、家务、偶尔会哼几句潮剧，能随口说出几个潮汕特色以及口味清淡的习惯，就像个老人家一样。但其实细看下来就会发现，我不过是懒得动，因此平日里养成了做这些事情的习惯，动起来其实也会爬窗吓鸟扔石子，淋雨摘花孩子气。

当然，也会有特别特别多不开心的时候，因此，这些从小养成的习惯常常能让自己舒服些些。就像习惯练字的人，提笔千钧重，写完一身轻。总得有某一些寄托，不然多变又无奈的日子会特别难过。又或者说，是诗句、歌谣、家务、手工给予了我一种安全感，因为有具体喜欢和追求的东西，才不会彷徨。只不过我喜欢和习惯的，稍微普通一些，陈旧一些。

拍啊拍绞刀，拍来剪绫罗

绫罗紫，过深河

深河深河深，一群姿娘仔，啰听琴

琴好听，阿公阿嫲坐咔厅

咔厅探地块，探到后头花园边

园中好花毋甘摘，留分娘仔插鬓辫

鬓辫插好去落田，烧护阿兄收大冬

田园遇着阿姿兰姐，康课做好搭瓜棚

瓜棚搭过沟，乡里人人哦啰你上恏

我想我应该是我圈子里最安分的那个，也是最愿意被圈养的那个，家庭主妇也曾经是我一度的理想来着，因为实在懒得东奔西走。我也会无数次感慨生活艰难，没多大愤恨，不过是因为心大忘性大。当然，这样的我也许会让人觉得无趣，毕竟没有多执着和疯狂的经历，常常就不被叫做青春。但大喜大悲，最易伤人不是？多喝热水，才能活得滋润不是？

就像歌里说的那样，温柔地坚持自己，不打扰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