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耘香食话〗苦瓜是个好同志

 

“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槟榔。槟榔香,摘子姜。子姜辣,买菩达。菩达苦,买猪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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蔬中之君话苦瓜

阮麟翔/文

“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槟榔。槟榔香,摘子姜。子姜辣,买菩达。菩达苦,买猪肚……”这首在粤方言区几乎无人不晓的童谣《月光光》,我自幼耳熟能详,但一直不知这“菩达”是什么玩意。直到近来读屈大均的《广东新语》,才解开了谜。

《广东新语》云:“苦瓜,一名菩达。”“苦瓜”之谓好理解,“苦味的瓜”是也。“菩达”的叫法,想来是广东人对英文bitter gourd(苦瓜)前一个词汇的粤语音译吧。查阅《辞海》和有关书籍,苦瓜的叫法不少,有的名称还蛮有意思。比如“癞瓜”(《民间常用草药汇编》),大抵是因为苦瓜的外表遍布不规则的瘤状疙瘩,如癞蛤蟆;而其茎、叶与葡萄很像,也有叫癞葡萄(《救荒本草》)的。这些名称听着不雅,好听的倒也有。苦瓜的瘤状外皮与荔枝相像,所以又被叫做“锦荔枝”(《救荒本草》)。林则徐的姻亲叶申芗写过一首《减字木兰花•锦荔枝》:“黄蕤翠叶,篱畔风来香引蝶,结实离离,小字新偷锦荔枝。但求形肖,未必当他妃子笑。藤蔓瓜瓤,岂是闽南十八娘。”借着雅名,苦瓜也入诗了。还有“红姑娘”(《群芳谱》)美称,这是因为苦瓜熟透后,瓜瓤呈红色,在某些方言里,“瓜瓤”与“姑娘”读音近似,“红瓜瓤”因谐音而成“红姑娘”了。“红羊”是《泉州本草》里的叫法,估计也就从“红瓤”读音而来。至于“凉瓜”(《广州植物志》),应是广东人嫌苦瓜不好听,取苦瓜的凉性而命名。



苦瓜是葫芦科一年生攀援草本,植物考古学者研究认为,苦瓜起源于亚洲热带地区,故乡应在印度、东南亚一带。之前,普遍以为在明代以前的医书没有苦瓜的记载,至明代《救荒本草》、《本草纲目》始有著录,据此推断苦瓜是郑和下西洋带回的物种。作家李锐在《苦瓜的味道》一文就持此观点。但人们只翻药典的惯性思维在这里似乎犯了个错误。其实,元代广东人陈大震、吕桂孙于元大德八年(1304年)撰成的《南海志》,就有“苦瓜干”的记载,表明至迟在元代后期、明代初年,广东人已食用苦瓜了。郑和首下西洋是1405年,整整晚了百年,可以断定这苦瓜跟郑和真没什么关系。

在人类入馔的蔬菜中,苦瓜算是一种不讨巧的果蔬,一来味苦,并不是每人都乐意讨苦吃;二来形丑,那一身瘤状疙瘩自然不招人待见。相信没多少人天生爱吃苦瓜的,总得大人孜孜诱导方才爱上。苦瓜17世纪传入欧洲,仅供观赏,不作食用。但我们的老祖宗形成的饮食文化跟西人俨然不同。早在两千多年前,管仲在《揆度》中说过:“其在味者,酸、辛、咸、苦、甘也。”苦与酸、辛、咸、甘平起平坐,共称“五味”,这大概出于“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价值判断,人们追求先苦后甘的意境,形成了别样的饮食文化。



苦瓜扯上文化,也跟一个人有莫大关系。此人乃明靖江王后裔,南明元宗朱亨嘉之子。十五岁时明朝崩亡,其父被唐王捉杀,他逃亡到广西全州,削发为僧。以后颠沛流离,辗转各地,晚年才定居扬州。他将内心的落拓和隐痛,泼洒在方尺之间,创作了大量精湛作品。他,就是国画一代宗师石涛,别号苦瓜和尚。“苦瓜”之解,较流行的说法是:苦瓜者,皮青,瓤朱红,寓意身在满清,心记朱明。真实寓意到底如何,无从揣测,但其笔墨中蕴含的那种淡淡的苦涩味,倒是一种与苦瓜极为近似的韵致。其作品奇险秀润的独特风格,影响了齐白石、黄宾虹、张大千、潘天寿等一代画坛巨子,可以想见,倘若没有“苦瓜”,现在的中国画,风貌或许窘异。

苦瓜对于中国人的意义,还在于屈大均《广东新语》所云:“(苦瓜)一名君子菜。其味甚苦,然杂他物煮之,他物弗苦,自苦而不以苦人,有君子之德焉。”苦其身而不累他人,浩然君子之风,在一众食材中确实少见。苦瓜以其味苦形陋却深得国人推崇,也是事出有因。用当今的话说,苦瓜真不愧是个好同志。



苦瓜品种很多,我自幼所见皆为果瘤成条状的,到了广东才知那是寻常品种。江门的大顶苦瓜,是广东的特色蔬菜品种之一,顶大蒂尖,形似钻石,碧如翡翠,味微苦且甘,爽脆无渣。潮汕产的苦瓜,以南澳的珠瓜最出名,呈乳白色,像白玉雕刻出来一般,看着就让人动心。澄海苦瓜珠大而稀,个头圆碌碌,瓜色纯绿,形状特别,神似一个个小灯笼,得名“灯笼瓜”,吃来富有胶质且黏口,每个虽有一两斤的个头,然无论大小,均不会起渣。在台湾,最出名的自然是白苦瓜了,色白如玉,晶莹剔透,汁多微苦,是榨苦瓜汁的佳选,余光中的诗《白玉苦瓜》更令其誉满天下。这些瓜的果瘤大小匀称,形状精巧,谓之‘‘锦荔技’’、“癞葡萄”倒也形象。



2012年夏,我到新疆出差,在乌鲁木齐街头看到有人在卖一种拳头大的“人心果”,橙红的色泽,瘤状的外表,抢眼而特别,看着似曾相识,忍不住买了两个与同伴尝试,被告知只吃果内的红瓤。剥开品尝,滋味甘甜,再细看那红瓤的质地与其包裹的种子,我一拍脑门:这不就成熟的苦瓜嘛!看来在北地,人们传统上是不食苦瓜肉的。后翻阅资料了解到,苦瓜引入我国之初,大概是味太苦,食用者不多,朱橚主编的《救荒本草》(约成书于公元1406年)仅把其列为救荒食物。明代科学家徐光启编撰《农政全书》时,收载了《救荒本草》之苦瓜条文,加了一段按语:“南中人甚食此物,不止于瓤;实青时采者或生食,与瓜同,用名苦瓜也。青瓜颇苦,亦清脆可食耳,闽广人争诧为极甘也。”此按语表面写闽广人食苦瓜不止于瓤,却透露了原来更多的古人食苦瓜只食瓜瓤的信息。我在新疆的见闻,实乃少见多怪。



苦瓜的滋味确实耐人玩味,苦尽甘来,还清热解毒。小时候家里最喜欢的做法是酿苦瓜。将苦瓜切段,掏去瓤核,焯水后填入香茹糯米肉糜,隔水蒸熟而成。此菜味美回甘,尤以隔夜瓜肉变软后味道更佳。广东人最普遍的是牛肉炒苦瓜,要炒好甚考功夫。我有段时间几乎天天中午在家楼下的快餐店就餐,无一例外就点苦瓜牛肉饭,百吃不厌。要论烹苦瓜的高手,非潮汕人莫属。我在怡景花园一会所尝过潮汕人烹制的一款苦瓜煨肥肉。白灿灿的大块肥肉与片成同样大小的苦瓜同煨,火候掌握得刚好,白肉宜口而无肥腻之感,苦瓜饱吸猪油,甘美香滑。能把如此大众食材烹出绝妙滋味,高人无疑。当然,苦瓜不管如何炮制,入口时的微苦滋味少有幸免的。怕苦的人们,倒是可以试试苦瓜煎蛋(记住,是“煎”,不是“炒”)。将苦瓜切薄片,用盐稍抓去苦水,稍炒后倒入打散的蛋液煎成饼状乃成。此菜鲜美开胃,苦味几乎尽无。

自幼吃苦瓜,已成嗜好。不过有一天我却买回一枚吃来苦不堪言的苦瓜。从保姆那得知,苦瓜最怕蜂蜇。被蜂蜇过的瓜就变成畸形,被蜇的地方瓜肉变硬,长不开,整个瓜的味道就变得苦而不甘。我因而大为好奇:蜜蜂是不轻易用蜇的,却不知蜂与苦瓜有何瓜葛,会有如此深仇大恨?

2014年12月13日

耘香居

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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