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子(这是一个关于灵魂与爱情的故事)丨阳光

 

苏北的农村河流多,老槐树也多,夏天的洋辣子经常搞得一群孩子又疼又烦躁。每个人家里的竹榻,浸了好多年汗水,显得枯黄、顺滑。东子就喜欢在他家竹榻上跟我讨论人生跟灵魂,他穿的大裤衩,印着熊猫盼盼,北京亚运会,但褪色得不成样子。...



文丨阳光(微信号:inger0412)

 
有朋友谈到灵魂,我就想起东子。

小时候,东子跟我是一个班,那会儿在我们乡下,一个生产大队就有一所学校,整天吵吵嚷嚷。高兴的是,遇到农忙,学校还有“忙假”放。

苏北的农村河流多,老槐树也多,夏天的洋辣子经常搞得一群孩子又疼又烦躁。每个人家里的竹榻,浸了好多年汗水,显得枯黄、顺滑。东子就喜欢在他家竹榻上跟我讨论人生跟灵魂,他穿的大裤衩,印着熊猫盼盼,北京亚运会,但褪色得不成样子。

东子拿着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瞥了下,不屑一顾,早看过了。东子轻蔑一笑,这种表情让我很受伤,感觉我白看了似的,他熟稔的翻开书,刺啦一下划出一页,指给我看,我伸过头去,定住了,也不知哪段,反正就是面对女友,保尔的情欲开始萌动,急促的心跳显示了情欲的存在,他无意中触动女友的胸脯,便惊慌地颤抖着,急速移开,在这样的时刻还有什么比女友的胸更迷人呢,然后,就是电击一般的吻。

这些描写让我很受不了,烦躁,东子把书合起来,望着远方,悠悠的说,你知道吗?世界上什么最可贵,我嘴里有点干,什么,是放假吗?

东子一脸严肃的说:灵魂。他说这话时,窗外的知了起劲在叫,又扑啦飞起来。灵魂?我莫名其妙想到班长王莉,牛仔裤把她的屁股裹得圆滚滚,还有点翘,上面的胸脯很挺,曲线吓人,我经常联想到语文课本里学到的赵州桥。两团柔软里好像有灵魂这种东西的存在,可以让人的眼睛定住,甚至让人煎熬。我还在胡思乱想,东子已经不理我了,他有一堆书,全是很高深莫测的,比如苏童,比如池莉。这让我有时觉得恐慌,因为这家伙仿佛有一个我不懂的领域,他在这个领域拥有一种我不能理解的情愫。

晚上回去,我找来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翻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保尔无意中触及女友胸脯那段,这让我对东子当时轻轻一拈就翻到那页的熟稔非常惊讶。灵魂是什么,我可能弄不明白,至于概念,书上是有,但那是考试用的。而保尔这段关于胸脯和吻的文字,我很喜欢,虽然也有些烦躁。

老实说,我还蛮喜欢跟东子在一起,因为他长得比我还难看,这是我和他成为朋友的主要原因。但从这年开始,东子追女孩子了,让我始料未及的是,王莉被他搞到了。他们时常在一起谈人生,有时在河边的老槐树下,并肩坐着,旁边放着几本书,还有《读者》,其中一篇刊首语是林清玄的,我曾借了看过,讲菩提、人生,讲美食、生活,比较洋气。那时,东子看王莉胸脯的目光,我经常想到品尝二字,但他纠正说是品味,我有点看不起这人。
农村就这样,其实送孩子到学校的意思,就在于孩子们发育的这段时间,大人们都很忙,比如种庄稼、挖水沟、搓麻,孩子有个地方存放,不碍事。东子家也是,都快吵翻了。别读了,跟我去厦门打工。不去。不去我打!东子父亲人高马大,眼睛瞪得跟牛卵子似的,在我们那地方,对教育的理解就是打骂,老子打死你,东子父亲扑上去。东子个子在我们那拨里算高的,但瘦,跟他父亲比起来,就有点螳臂当车了,后果比较严重。

但东子还是没屈服,继续念书。

不过,他那时候就开始变得有些恍惚,生怕以后不能跟王莉在一起。那种像极便秘的表情,后来看梁朝伟电影,才知道,叫做内心戏。

东子念书成绩,怎么说呢,也算几门功课加起来够得到王莉的一门吧。后来,他就发狠了,也不怎么跟我讲什么品味和灵魂。

他和王莉一直很好,我有次问东子,王莉的胸脯怎样,是不是很软,有弹性?东子看我,楞了下,噗嗤一下笑了,他表现出一种悠然回味的神情,然后问我:通往女人心灵最近的地方是什么。我没做声,挺鄙夷的,把奶子说得这么神圣干嘛呢。多少年后,我才明白,原来不是奶子跟女人的心灵最近,是另一个器官。可见,身体发育是一回事,心理发育是另一回事,在这点,东子从小就甩我几条街了。

我还在对小鸡鸡上的毛毛表示迷惑不解和烦躁时,他已经是导师级别,能够从钢铁怎么炼成的这本充满阶级斗争意识形态的书里找到零星人性片段的描写,他对书本和生活采取了真正意义上的解读,并且挖掘出灵魂,纵使是保尔,用炽烈的革命激情把个体泯灭,也依然对资产阶级恋人柔软的胸脯与电击一般的吻感到神魂颠倒。东子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对生活进行了建构与升华,并且可以为书上抽象的东西而产生情绪与想法,尽管这让他与当时的环境格格不入。

当然,他固执的认为只有王莉懂他。

王莉懂不懂他,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王莉父亲肯定不懂他。他就觉得东子神神叨叨,脑子有毛病,长得瘦竹竿似的,一点吊用没有,他在我们当地的建筑队,是泥水匠,有着朴素的价值观和审美。总之,他觉得女儿跟这个没用的东西在一起,不靠谱。

在我们那儿,做泥瓦匠出去打工是很光彩的事,每到年尾,男人们回乡,穿的西装都很洋气,跟我们讲城市里的生活、有漂亮售票员的公交车、半夜后放刺激电影的录像厅,还有动物园,讲到城里人用抽水马桶,我们小孩都笑了,城里太作了,不就拉屎擦擦还弄什么水桶。当然,这些出去打工的人花钱很是大手大脚,这让年轻的我们觉得特别羡慕。而这个气派的王莉父亲,就是看东子不顺眼,一句话,禁止女儿跟他来往。王莉的父亲开始盯梢,只要发现他俩黏在一起,对东子就是一通打。东子没办法,只能上课时用眼睛品味王莉。

这段时间他蛮痛苦的,一张本来就难看的脸被这种局面搞得更是阴晴不定。我总害怕他会出事。他要么是埋头苦读,要么就在河边一个人神神叨叨。我一近前,他就开始大声跟我倾诉爱情、生活和灵魂。吼着、吼着,眼泪都能落下来。有时,他对着老槐树发愣,继而又踢又打。总之,整个人在我看来,矫情得不成样子。

真的,他们只能偷偷摸摸的在一起。我能感觉,在这种严酷的形势下,他们的亲密程度又近了几分。其实,这是在用两个人仅有的自由即身体的亲密去对抗恶劣的环境,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

然后就出事了,王莉肚子大了。
这在我们那个地方,绝对是大事,王莉父亲带着一大帮本家上门,东子家的门都被砸坏了,东子父亲沉着脸,沉默。东子跪在地上,倔强着。我娶她,啪,一个嘴巴。我娶他,一个嘴巴。王莉父亲搞惯了泥水瓦块,属于意识形态方面比较激烈的,操起板凳就砸,叫你嘴硬,搞老子闺女。东子父亲还是沉默,没做声,把脸背过去。

再后来,是大家把东子在一片血泊中扶起来。

这就不说了。总之,他俩是彻底分开了。

高考也不用说了,东子和王莉俩人会考都没过,王莉被她父亲弄到电大读了会计,后来在镇上的机械厂做做活,东子去了厦门闯生活,我在一所大学读书,混着日子,东子跟我讲,要娶王莉,我就使劲笑他。

但东子是真有出息,他在厦门做外贸,搞得发了,有点钱,又在郊区搞了块地,拉起乡里一些建筑队开始做工程,房子还没盖好就开始卖,居然卖得很好。反正是有钱了。乡里的人都说东子好像是发了,但不大像老板,温文尔雅,不气派,至少没王莉父亲那样有气势。

但他很多年都没回老家,过年也没回去。他父亲经常在老槐树下发呆。
后来,我去厦门看东子,东子很客气的请我参观了他的办公室,很简朴,就是书多,一排排的,给人很震撼。我抚摸这些书,惊讶的发现都是有点旧皱的,显然东子都看过,东子很慈祥的跟我说着这些书,那种神情却有点寂寞,我一下想到小时候烦躁的夏天,他在竹榻上跟我谈灵魂,翻起钢铁是怎么炼成的。他没娶到王莉,因为王莉已经跟乡里的一个有钱泥水匠结婚了,老生不出孩子,她男人对她恶言恶语的,王莉父亲对此也没脾气。日子就这样过着。

东子知道了,那次过年时正好回到老家。不知道怎的,王莉离婚了,东子带她走了。

后来,又在厦门办了一场很盛大的婚礼,安排了很多车接送乡里的人过去,大家都说,东子发了,有钱。而王莉的父亲在人群中比较激动,反正眼睛一直红红的,搓着手,却不怎么说话。看得出来他很有情绪。

那天,我也喝了很多。我觉得岁月可能让人束手无策,但东子显然并不害怕岁月,与很多人相比,他活得更真实和诗意,他很早就明白王莉的胸脯和棉花团就是不同,因为里面有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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