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闽南:家家闻得海蛎香

 

冬月珍珠蠔更多,渔姑争唱打蠔歌。x0a纷纷龙穴洲边去,半湿云鬟在白波。...





图 1:马巷井头村林君升故居前剖蠔的老人

冬月珍珠蠔更多,渔姑争唱打蠔歌。

纷纷龙穴洲边去,半湿云鬟在白波。

海蛎有多种叫法,“蠔”、“蚝”、“蚵”皆是。蠔煎(海蛎煎、蚵仔煎)是闽南常见的食品,能将其入诗的却不多。黄瀚的《食蠔煎》便是不常见中之一见。黄瀚,禾山仓里人,即今曾厝垵一带。因此写起海产海鲜,别有几分亲切。

蛎房生海壖,相黏如山岗。

其壳锻为灰,可以墁宫墙。

其肉甘可食,羹炙随所常。

就中最可口,烹饪法堪详:

脍肉如豆大,剪韭盈寸长。

持藷磨作糜,去滓淀其浆。

调合使和匀,惟蚝为之纲。

豨膏逼而煎,轹釜声锵锵。

登盘漫堆砌,隔院闻鲜芳。

下酒更擅胜,一举累十觞。

厥名曰蚝煎,谈之牙齿张。

厥状实碨䃁,外观尔不扬。

谁知含内美,避席惭鰕鲂。

忆昔舞勺年,论价颇不昂。

一斤钱十余,村担肩盈篚。

偶然问时值,奚啻廿倍强。

当食起叹息,搁筋心彷徨。

百物咸称是,何术帅休粮。

富家竞侈縻,挥金夸多藏。

遂令生活计,超越难梯量。

长此不能挽,乐岁犹奇荒。

便恐兹小鲜,断迹藜苋肠。

古时典籍将海蛎归为“介属”。海蛎有厚壳用于藏身,人称“蛎房”。蛎房粘附在礁石上,“相黏如山岗”,也称“蠔山”。也有附着在人工投放的条石上的,人称“蛎石”。

蛎壳可以烧制成灰,名为“蛎灰”。《天工开物》介绍说,“燔(烧)蛎灰者,执椎与凿,濡足(涉水)取来,叠煤架火燔成”,蛎灰可以“粘砌成墙、桥梁”,也可以“调和桐油造舟”。《泉南杂志》记载:“泉无石灰,烧蛎为之,坚白细腻,经久不脱。”



图 2:《天工开物》配图

老资格的闽南人苏颂,在《本草图经》中是这样介绍海蛎的:

牡蛎,生东海池泽,今海傍皆有之,而南海、闽中及通、泰间尤多。此物附石而生,磈礧相连如房,故名蛎房(读如阿房之房),一名蠔山,晋安人呼为蠔莆。初生海边才如拳石,四面渐长,有一、二丈者,崭(高出)岩如山。每一房内有蠔肉一块,肉之大小,随房所生,大房如马蹄,小者如人指面。每潮来,则诸房皆开,有小虫入,则合之,以充腹。海人取之,皆凿房,以烈火逼开之,挑取其肉。而其壳左顾者为雄,右顾者则牝蛎耳。或曰以尖头为左顾。大抵以大者为贵,十一月采左顾者入药。南人以其肉当食品。其味尤美好,更有益,兼令人细肌肤,美颜色,海族之最可贵者也。

海蛎也叫“牡蛎”。依天道之常,阴阳相配,有雄必有雌,有牡必有牝。因此蛎房头朝左者为雄,称“牡蛎”;朝右者为雌,称“牝蛎”。此说并非苏颂的发明,南朝的陶弘景说过,依照道家的医方,“以左顾是雄,故名牡蛎,右顾则牝蛎也”,详细地说,就是“其生着石,皆以口在上。举以腹向南视之,口斜向东,则是左顾”。反对派很不以为然,“天生万物皆有牡牝。惟蛎是咸水结成,块然不动,阴阳之道,何从而生?”李时珍也说,“蛤蚌之属,皆有胎生、卵生。独此化生,纯雄无雌,故得牡名。曰蛎曰蠔,言其粗大也。”也有质疑者,“牡蛎言牡,非谓雄也。且如牡丹,岂有牝丹乎?此物无目,更何顾盻?”

尽管药界大咖为海蛎的性别纠结不已,作为食物,海蛎永远是个好东西。周亮工在《闽小记》中评价说,福建的海味中“西施舌(沙蛤),当列神品。蛎房,能品。江瑶柱(干贝),逸品”。“能品”,精品也。周亮工又说“蛎房以丰姿胜并牡丹”,如果“西施舌”既然是西施之舌,那么蛎房不就是“太真(杨玉环)之乳乎?圆似鸡头,嫩滑欲过塞上酥”。郭柏苍的《海错百一录》则称之为“西施乳”(河豚精巢亦有同样叫法)。古代士大夫口尝美味,心想美女,也不忘意淫一番。

海蛎之美,如黄瀚所说“其肉甘可食,羹炙随所常”。郭柏苍在《海错》一书列举闽地海蛎的烹制法:“以炭烧食,肥美芳鲜;或用发剂油炮,加紫菜;或调姜醋、椒盐、葱豉、紫菜生食之;或以黄豆和米为浆,夹以生蛎,和油炮之,曰蛎饼,美品。冬至前后,炒椒盐,和炒荳少许腌之,过夏揭去瓮面之醭,发而食之,名腌蛎。”

海蛎入闽南餐桌,最佳莫过“海蛎煎”(蠔仔煎、蚵仔煎、蚝仔煎)。闽南各地烹制方法略有小异,但基本做法还是一致的。有文章介绍道:

厦门的蚝仔煎,选用珠蚝,还要求没有用水浸泡过的蚝肉,这样才不失甘鲜。其他原料常用鲜大蒜,切成蒜段,并准备上等番薯粉筛过备用。烹制方法筒便,只要将蚝肉、薯粉、蒜段和在一起加水搅拌均匀,加入适量酱油,便可在平底锅中煎制。应注意的是:要用猪油,如用花生油,则要先热过。作料上锅前要先随手搅拌,避免薯粉沉淀,煎制时注意两面煎至酥脆,里熟边透。

蚝仔煎还可加上鸭蛋或其他作料一起煎制,增加滋味。食用时要配上香料,例如芥辣酱、辣椒酱和翠绿的芫荽,这样色、香、味倶全,吃起来十分可口。(《八闽纵横》第二集)

这也就是黄瀚所说的“脍肉如豆大,剪韭盈寸长。持藷磨作糜,去滓淀其浆。调合使和匀,惟蚝为之纲。豨膏逼而煎,轹釜声锵锵”。

消费海蛎煎是一种享受,其味,“隔院闻鲜芳”;佐酒,“一举累十觞”。虽说“外观尔不扬”,但却能“谈之牙齿张”。

当民国1932年(壬申)黄瀚写作的《食蠔煎》时,物价的飞涨已让这位老书生唏嘘不已:童年时(舞勺年)还是极为廉价的海蛎,现在涨得何止是“廿倍强”。富贵人家奢靡斗富(“富家竞侈縻,挥金夸多藏”),平民百姓已承受不了通货膨胀(“遂令生活计,超越难梯量”)。持续下去,海蛎这平民食物,将与百姓绝交了(“便恐兹小鲜,断迹藜苋肠”)。



图 3:马銮村小院中的蠔壳堆

海蛎煎是一种平民食品。其起源之说与饥饿有关,本是先民粮食匮乏时用以充饥的替代品。所用食材都很稀疏平常。蠔的采取,更是百姓的辛苦而来。民国《厦门市志》的记载是:

七、八两月时,用艇将排于浅处之蚝石载往较深所在,竖排盖深处,有潮水淹浸,蚝苗易于生长。取蚝时,蚝户备蚝艇载具往场,以耙将水中蚝石钩起,载运归家,复用蚝铲将石上之蚝削下。……蚝石带回后,用铲将蚝削下,然后令妇女剖开,盛于桶中,以待蚝商收买。

当然也有在海边礁石采蛎的:

出厦门市区,筼筜港、曾厝垵一带的海岩石上,我们常见到成群的妇女,裹着头巾,卷着裤管,出没在岩石中采这着蛎房。她们面对着茫茫大海,弯着腰,辛勤的工作着。阳光晒黑了她们的脸孔,海风吹着她们。蛎房采回来后,妇女们三人一组、五人一堆的围着,每人手指上包有布条,手执小刀,熟练的从蛎房中取出蠔体。(《厦门日报》1950年1月29日《牡蛎的养殖》)

在文人们看来,海边采蛎似乎是很浪漫的事。明末广东的屈大均称采蛎为“打蠔”,作有《打蠔歌》,其一道:

冬月珍珠蠔更多,渔姑争唱打蠔歌。

纷纷龙穴洲边去,半湿云鬟在白波。

采蛎是个辛苦活,明代霞浦郑鸿图有真切的体会:“蛎生水中,锋芒粗利,取亦甚难。左手五指着五竹管,右手执铁钩,勾琢其蜅,盛以竹篮,乘潮去泥涤芒,载归开剥,终日勤劬,破指见血。”(《蛎蜅考》)

台湾新竹诗人曾逢时也有《剖蠔篇》。诗前小引道:“新竹海澨,种蠔为业。女子多往剖蠔,以助家计”,诗曰:

生不识珠玑艳、绮罗香,红妆窈窕夸姬姜;

又不愿郁金裙、缠头锦,送客留髡长夜饮。

但爱蠔肥孕珠胎,随月圆腻著手开;

琼浆玉屑软于苔,盈筐盈筥肩归来。

吁嗟乎!蠔石触侬鞋,蠔房刺侬手;

海水湿衣裳,海飞吹


    关注 鹭客社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