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叶儿粑四季豆

鱼鳞滩 II 那些有叶儿粑的端午节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天老爷最喜欢吃“豇豆茄子”，因为雨水太过丰沛的时节，我们一群小孩子会跟着大人对着天空喊道：“天老爷，莫落雨，豇豆茄子送给您。”...

农历四月，鱼鳞滩的田地里，稻禾长得真茂盛。

几场细雨过后，四季豆藤蔓上挂满了豆角。挎上篮子，喜悦地摘下一条条嫩嫩的四季豆时，会不由得想起老人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二月二，点四季豆”。据说只有那一天播种，四季豆才会结得层层叠叠的，就像簑衣上的棕树皮一样，一层压一层。黄瓜藤上，除了小小的黄瓜花，还能看见叶子底下躲着好几条小黄瓜呢。

妈妈菜地里的黄瓜

豇豆也开花结果了。茄子自然也不会落后，该开花的开花，该结果的结果，好不热闹。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天老爷最爱吃“豇豆茄子”，因为雨水太过丰沛的时节，我们一群小孩子会跟着大人对着天空喊道：“天老爷，莫落雨，豇豆茄子送给您。” 要不然，干嘛不送四季豆与黄瓜呢！

等到农历四月底，四季豆快要罢市的时候，南瓜就骄傲地开花挂果了。为了避免嫩南瓜被过路的人顺走，主人家会摘片叶子将它遮盖起来。除了南瓜，小尖椒、菜辣椒也一个个挂上枝头。苞谷地里，嫩苞谷的红色穗子早已迫不及待地露了出来。李子树上也挂满了青色的李子。小孩子总是忍不住想摘一颗下来尝尝，刚咬了一口就赶紧扔了。边扔边喊着：啷个还是嫩个苦呢！这个时候，大人就会在旁边笑着说：你这个娃儿着啥子急嘛，过了端午，李子就好吃呢。于是，为了吃树上的李子，一群小孩就在树下掰着指头数日子，眼巴巴地等着端午到来。

家门口的李子树

端午那天，鱼鳞滩每家每户都会蒸叶儿粑，因为包粑要用到桐子树叶或是玉冬花叶。如果家里没有做叶儿粑，那就意味着你家不打算过端午了。

我家是用桐子树叶包粑，叶子是我和弟弟去树上摘的。端午前几天，我和弟弟就开始在村子四周查看桐子树的长势了。我家种了一棵桐子树，就在粪灌池附近的小土坡上。但是那棵树太高，弟弟个子太矮，要爬上去很困难。我俩只好放弃自家的桐子树，转而寻找那些矮小的、容易爬上去的桐子树。在四方丘那边的一根田埂上，就有一棵歪歪斜斜的桐子树。我俩几乎每年都到那棵树上摘叶子，村里的其他小孩也都有各自的根据地。

弟弟爬上桐子树摘叶子，我就等着叶子一片片递下来。当然，我也不会闲着，我要指挥弟弟摘下那些我看上的树叶。

“弟弟，那边有一片叶子好大啊！”

“对对对，就是那一片！”

“往左一点，再往左一点！”

“哎呀，弟弟，小心呢！”

我把弟弟摘下来的叶子轻轻地放在篮子里，一面嘱咐弟弟下来的时候别掉到水田里。提着满满一篮子桐子树叶，我们欢天喜地回家了。回到家，我们把叶子交给妈妈。妈妈会仔细检查一遍树叶，看看上面有没有被虫子咬个洞啊，叶子是不是太老了啊，叶子是不是太嫩了啊，叶子两边是否对称啊。有好几次，妈妈就在里面找到几片长得奇怪的桐子树叶。剔除掉那些不合格的叶子后，妈妈就把树叶放在水缸角落，上面洒点水，好让叶子保持新鲜。

长出“小红帽”的苞谷

端午节前一天，我们在树上摘叶子的时候，妈妈也忙开了。她要泡五斤霑米、四斤糯米。泡好的霑米要用石磨磨成米浆。泡好的糯米则放在锅里蒸熟。蒸好的糯米饭放凉后，就放在米浆里搅匀。搅到合适的时候，就把它们放在敞口的大陶罐里，上面盖上一层布，用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发酵。米浆和糯米饭的干湿度很重要，如果太干，蒸出来的泡粑就会死瘪瘪的，不好吃。如果太稀，蒸出来就会水嗒嗒的，撕开桐子叶的时候，叶子上会有一层粑。最好的泡粑是，撕开叶子后，叶子上干干净净的，泡粑吃起来松松软软的。

第二天一早，家里柴灶亮堂堂的，锅里水已经滚开了。妈妈把我们摘来的桐子树叶放在开水里，过了一趟水就赶紧捞起来晾着。大陶罐里，泡粑已经发酵好了。妈妈就舀满一汤勺粑，摊在半边桐子树叶上，用另一面盖上米粑。包好的粑放在竹篾做的格子上，格子上要事先放上一层干净的稻草。竹篾格子上，叶儿粑挨个摆着，摆满一层就盖上盖子蒸。蒸熟了就用筷子夹出来，接着摆下一层。

鱼鳞滩的辣椒熟了

听说叶儿粑快蒸好了，家里的小孩子们就一下子围到锅边。妈妈把蒸好的叶儿粑放在筲箕里晾着。我和弟弟没有经验，用手去抓，被烫得缩回手来。妈妈就提起桐子树叶的叶柄说道：提这个地方就不会烫手呢！我和弟弟小心翼翼地照着妈妈的样子去提叶柄，咦，真的不烫手呢！提着叶儿粑，我和弟弟就出去串门了。这个时候，湾里大部分人家的叶儿粑都该出锅了。去尝尝谁家叶儿粑做得好，似乎是小孩子们端午的特权。孩子们提着叶儿粑进出人家房门的样子，就像钦差大臣在巡视工作。

端午当天，家家门前要挂艾草。有些人家还会在门前屋后洒上雄黄酒或是石灰水。妈妈们还会给小孩子脸上抹点雄黄酒，哄着说涂了酒蚊虫就会绕开我们飞了。

叶儿粑蒸好了，咸鸭蛋也煮好了，从市场上买回来的坐板肉也炒好了，地里摘下来的四季豆啊、茄子啊、豇豆啊，也都炒好了。一家人就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地吃起来。

甘家湾的美人蕉开得正好

剩下的叶儿粑，妈妈就将它们20个一组绑扎起来。一扎给舅公家，一扎给舅舅家，一扎给姨妈家，一扎给大孃家，一扎给二爸家。如果知道湾里谁家没有做叶儿粑，妈妈就会让我们送10个过去，让他们也尝尝。端午当天下午和过后几天，就是湾里各家和亲戚家的叶儿粑大品鉴。如果谁家叶儿粑做得好，人们就会边吃边说：今年这个粑做得不错哈！如果吃到不好吃的，也会点评说：可惜了，应该多加点糯米饭。或者说：怎么放了糖呢？还是自然发酵的甜味要好些。

接下来一段时间，每天饭桌上都少不了叶儿粑。要么是蒸的叶儿粑，要么是油炸的叶儿粑。吃不完的叶儿粑，妈妈就把它们放在缸里存起来。妈妈害怕叶儿粑生霉，过几天就会拿出来蒸一下。我们常常听到妈妈在太阳底下说：这个粑得赶紧吃了，不然就会坏了。

人们吃着叶儿粑的时候，田地里的庄稼攒足了力气使劲儿长着。嫩苞谷可以吃了，要么煮苞谷条子，要么推苞谷粑。过不了多久，田里的稻谷就要怀胎扬花结穗了。再过些日子，人们收完地里的苞谷，就要忙着准备割谷子了。

在乡下，农人们顺应时令劳作着，也在时令的间隙里休憩。端午就是其中一次短暂的休整，接下来要忙活的事情还多着呢。

茁壮成长的稻秧

如今，丰禾镇的集市里，端午前一两个星期就有人在喊“卖粽子了”！叶儿粑也不必等到端午才能吃到了，因为集市上随处都可以买到。我们村里，妈妈们已经没有什么心情准备端午的叶儿粑了，因为小孩子都到镇上念书了，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端午呢，自然还是要过的，不过就是买点粽子赶下时尚罢了。节日的气氛自然无法与以往相比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吃到妈妈做的叶儿粑了。我家那棵桐子树还立在小土坡上，远远望去，垂垂老矣，还真有些落寞。

前天晚上，我在微信里对妈妈说：“明年端午节我要回家学做叶儿粑。”妈妈愣了下，笑着说：“好啊！明年端午，我们一起做叶儿粑。”

作者简介

番茄三，四川邻水人，文学人类学博士，鱼鳞滩往事公众号发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