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读哲学原著的哲学工作者的自白

无论如何，请不要相信所谓学哲学一定要读原著这样的鬼话，正如英语不止在英文小说里，哲学也不只在哲学原著里。哲学可以在DNA的双螺旋结构里，可以在波动力学的方程里，也可以在边际效用方程里，甚至在杜尚的小便池里……...



我又回来了，特别感谢那些没有因为我神隐两个月而取消关注的同志们，虽然我知道你们可能只是不记得你们曾经关注过这么一个公众号。神隐这两个月，并不是我打算将这个公众号弃之不理，而是因为在这两个月里面，我的大脑已经被蛋白质和DNA填满，然而我实在不知道氨基酸和核苷酸应该怎么出现在我的公众号里，于是好几次更新都中道崩殂。这一次摆脱神隐，主要是因为又是一年开学季，我又看着一群稚气未脱的孩子，或主动或被动地跳进了哲学这个无底深渊之中。这一次进入深渊的孩子们，有98、99年的，甚至还有00年的，多么可怕，21世纪的孩子们要踏入这个深不见底的大坑之中，这不由得使我想写一首哀歌，来祭奠这个悲伤的消息。



哀歌将以自白的形式写出，在此之前，让我来对自白的主人公做一个自我介绍。我是一个哲学工作者，虽然按照任会明的说法，所有从事哲学工作的人都可以叫做哲学家，但我还是认为，我不是什么哲学家，我就是一个哲学工作者，通俗地说，就是吃哲学这碗饭的人。吃这碗饭的人，往往给人一种十分清奇的画风，好像我们都是读很多书，经常想一些常人不会想（实际上我也不会想）的问题。并且不食人间烟火的奇特物种。但是，我想说的是，别人我不晓得，至少对于我，上一次看哲学类的书籍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而且原因还是哲学书评网站需要我就那本书写一个书评（为我因为中途突然跑去看有机化学和生物化学，而至今还没有完成任务，向哲学书评表示诚挚的歉意），而在写书评之前，除了写论文的时候查资料，我大概有半年没系统的读过哲学类的书了。这也就是我在题目里说的，我是一个不读哲学书的哲学工作者。既然说回题目了，那就言归正传，自白就从这里开始。

按照传统，让我先深深叹一口气，然后开始回忆过往。在这里，我不得不提到一个人，我初中的语文老师，周晓刚老师。那时候，刚刚成为哲学爱好者的我，犯了一个哲学爱好者必定会犯的错误，以为哲学是一门能够给人生以真理和答案的超乎于一切科学的学科，进而以为哲学比其他学科要高级，以为掌握了哲学就掌握了一切的真理。那时候，我的老师周晓刚告诉我，我应当将哲学作为爱好，而去选择一门更具体，或者说更实用的科学作为专业。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也拒绝了自我救赎的机会，踏上了哲学这条不归路。我知道，有许许多多的哲学爱好者，他们怀着和我当年一样的感情，义无返顾的投身哲学的大坑，或本科或研究生，以期在哲学之中找到生命的意义与价值。当然，如果你生活在两千多年前的古希腊，或许这个目标还是可以实现的，但对于今天这个时代而言，哲学就是十三个一级学科中的一个，从本质上讲，在大学学哲学和学其他任何一门学科没有什么区别。况且，哲学发展到今天，它的很多问题已经被自然科学所瓜分，你要想知道世界的真相，物理学可能能给出更实际也更可操作的答案，你要想知道你内在世界的状况，神经科学和生命科学的飞速发展应该可以满足你所有的要求，至于生命的意义，这其实已经不构成任何一个学科的问题。就哲学而言，或许我们应该先谈谈什么是意义，什么又是价值。



毫无疑问，这样的一种哲学对一个怀揣理想的哲学爱好者而言是十分令人失望的，当你进入哲学的大门之前，你以为你将进入一个与众不同的奇幻世界，而实际上，这个世界的确很与众不同，它是那么与众不同的无用。学习历史，至少可以寄予你一种超乎寻常的视角来认识这个时代；学习艺术，至少你创造出来的产品可以使人愉悦和放松，甚至治疗很多精神疾病；而自然科学，它们对这个世界的改造是有目共睹的，甚至可以说，没有这些自然科学的发展，我们就不是今天的我们。可是哲学呢，哲学能做什么？而且，今天的哲学并不好玩，无论是分析向还是诠释向，哲学的技术化和工具化的倾向都是很严重的。这样的哲学更像是一门语言，一门规范思维形式的语言。是的，今天学习哲学，其实就像你去学习一门语言，你不能希望一门语言能带给你什么，这也是为什么我走上了今天的道路，开始自学神经科学和认知心理学。仅仅一门哲学，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够的，正如仅仅只是会一门语言，那么甚至连翻译都做不好。

所以，客观地讲，我不觉得我当时贸然踏入哲学的坑是明智的选择，同样，对于那些步我后尘的年轻后生们，我也不觉得他们做了多明智的选择，你们爱的哲学，一定不是今天学院里的哲学。但是，我不后悔当时的我做出的决定，未来我可能远离主流意义上所谓的哲学，可是这不意味着从我爱上哲学到接受科班教育的洗练将近十年的时间是无意义的，我花了如此大的工夫，认认真真学习了一门语言，一门指导我如何正确的将思维里的东西变成文字的语言，一门帮助我从纷繁复杂的现象中总结和推测出我想要的结论的语言，更重要的是，一门驱使我不断追问和不断追寻的语言。所以，无论你是因为什么，怀着对哲学的爱或是被逼无奈，将哲学当做你的第二外语，那么哲学是无用，但它不会让你失望，那么哲学是无底深渊，但进一寸总有一寸的乐趣。



然而，在我看来，学哲学和读哲学原著是要分开的，这就好像学英语的时候，并不必须读英文小说一样。在许多年以前，我刚刚学习哲学的时候，也和很多人一样，觉得学习西方哲学那就一定要读西方人写的原著，尤其是那些经典原著，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阅读那些经典或者还算不上经典的所谓哲学原著，可是说实话，无论我去读怎样的哲学原著，基本上都是对毅力的一场考验（这个可能要排除一部分心灵哲学家和科学哲学家，但严格的说，他们作品吸引我的也不是哲学部分），特别是当我读那些与今天的时代相隔比较久远的原著的时候，我九成以上的精力用在了维持自己不睡的基础上，至于学到了什么，可能就是一些奇怪的名词而已。真正感受到哲学的美妙，是从我开始阅读心灵哲学的时候，万幸的是，接触心灵哲学我靠的不是什么经典原著，而是高新民先生的《现代西方心灵哲学》，这绝对不是什么经典著作，或者说，它就是一本教材，但就是这本教材，让我真正的体会到了哲学的魅力，而后在这本书的指引下，我从对感受性问题的反思逐渐走向对意识的思考，直到今天决定把所有的思考扎根于生理心理学的肥沃土壤。应该说，这三年的时间里，在常人眼中，我距离哲学越来越远，而在我心里，我和我一开始对哲学的爱和理想越来越近。

所以，我真正想说的其实是，我亲爱的那些刚刚踏入哲学大坑的后辈们，如果你们是怀着对哲学的所谓科学之科学的理想，那请你们把哲学看的低一点，不然迟早会因为今天巨大的落差而丧失对哲学原本的爱，而如果你们是被动进入这个大坑的，那么实际上，学会这样一门规定思维形式的语言，也不是什么徒劳无功的事情。但是，无论是哪一种，请不要相信所谓学哲学一定要读原著这样的鬼话，正如英语不止在英文小说里，哲学也不只在哲学原著里。哲学可以在DNA的双螺旋结构里，可以在波动力学的方程里，也可以在边际效用方程里，甚至在杜尚的小便池里……当然，这不是说学习哲学可以让你知道DNA的结构，量子力学的公式，经济学的函数或者现代艺术的表现方式，而是说，真正的哲学就孕育在生物学、物理学、经济学、艺术学等任何一个学科里，毕竟，全世界的博士都叫Ph.D。

好了，自白到此结束，我去学生物化学了，各位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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