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之约】谨谦:秋末冬初说菜窖

 

文者其人:李欣,笔名,谨谦。1973年生人,大专文化,自幼受家庭熏陶,喜爱文学、古典文化和一切美好事...

   文者其人:李欣,笔名,谨谦。1973年生,大专文化,自幼受家庭熏陶,喜爱文学、古典文化和一切美好事物。从新华农场保卫部门、粮食部门到社区工作者,工作之余爱读书上网,最享受“一沓纸+一支笔”的美妙时光,写家乡美景,记身边感动。



带着时代印记的事物,会随着时代的演进渐行渐远,在二十多年以前,人们到了秋冬交季的时候,大概都会忙于相同的一件事。

介于相关的因果联系,有必要介绍一下地点,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那首耳熟能详的歌:“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事实上,我的家乡在松花江中游的北岸,距离松花江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这样,大家就不难想到地理气候。

那时每家都有个小菜园,可以种些喜欢的蔬菜、水果。我家有沙果、樱桃、李子,蔬菜有茄子、豆角、黄瓜、辣椒等等,现吃现采,十分方便。可是一到“十一”前后,气温转冷、霜降,果蔬“罢园”,接着零下,然后进入漫长的冰天雪地。再想吃到时鲜蔬菜就得次年六月以后了。

这从秋末跨到次年初夏的八个月时间,虽然蒜毫、黄瓜、辣椒、菜花、韭菜等也能买到,但基本用于节日或请客,频率比有名的东北腌菜、咸菜或酸菜都要低得多。所以,土豆、白菜、萝卜三大样是好多年里最主要的菜谱。而要储存这么多的蔬菜就必须一个重要的家庭设施——菜窖。

是的,在当年,每家每户都有个菜窖,就像现在每家每户都有个冰箱一样普遍,不过说起来菜窖要比冰箱用处大多了。

因为孩子多——现在想想,不知道父亲当时面对三个胃口超好的吃货作何感想。就在二层院里的偏南几米,父亲自己动手挖了一个菜窖。

那是一个四米左右深、直径三米左右的圆柱型大坑,挖就之后贴着周圈土壁砌砖,摆顺砖,一层一压茬。每隔半米左右在砖壁里按东西南北嵌入粗壮硬实的柞木杠。从上面看,宛如一个外圆内方的铜钱形状——“圆”是窖壁,“方”就是一级级的木杠,既可用来悬挂蔬菜,也是上下的梯子。砖砌到一定高度,开始边砌边缩小直径,瓦匠的术语叫发碹。这时候要换上形状扭曲外表绽裂的窑头砖——东北的冬天非常厉害,浸了水分的水泥和红砖会冻胀而发酥粉碎,而窑头砖经高温中心已经半玻璃化,十分坚硬。发碹缩到八十厘米左右就差不多了,再像烟囱似的向上砌不到一米,然后改为立砖,留十厘米左右的内沿便于攀爬,这样窖口部分就完成了。当地面还原,只有一圈十多厘米的顶端是露出地面的,整个菜窖的剖面像一个口小肚大的坛子。

父亲挖菜窖时我还有印象,大概用捅锹挖了三四天,找人砌了两天,没记得用我做什么,反倒叫我离远些以免失足。推测季节应该是秋天,一是因为秋天雨水少。二是其他季节也不合适——春季土地还未解冻,夏季地下水位升高,冬季不用说会上冻。

在那个时代,物质远没有现在丰富,什么都是单位发、个人领。各单位都会事先与有条件的部门联系好,到了收获季节迅速行动,晚了单位职工就得吃咸菜越冬。一到这时候,大家都忙活起来,单位找车或出车,牛车、马车、机动车拉着各式蔬菜给单位职工家里送,按家庭人口分配。我家孩子多,所以光白菜就要几千斤,一斤大约几分钱。

这是秋季最大的活了,虽说当时年纪还小,但记得提着筐向院里搬,光搬就要大半天。收拾菜,把根须去掉,把老帮叶掰掉喂给鸡鸭,再把这些收拾好的菜摆在院子里,在秋阳下晒几天。每天晚上收起摞成几垛,用麻袋和塑料布苫盖好,以防夜雨和突然降临的冰冻。萝卜和胡萝卜要在后园里挖坑埋上一段时间,以防水分流失。

这些白菜一小部分用来腌酸菜,其余一般要到落头场雪、气温下降到零下四五度以后——这时白菜也晒得差不多了,外帮发蔫包住菜棵,于是在一个适宜的时候,把菜的根部系好麻绳扣,一筐筐的开始下窖。

系着金属钩的绳子是当时每家必需的生活工具,吊筐下到窖里,父亲在下面接着,在柞木杠上搭有木板,分层立着摆放。菜窖的砖缝里插着大钉子,木杠上也挂着铁丝弯成的钩,把系绳的白菜逐个挂上去——这样能避免因密集摆放造成腐烂。最下面的不能贴窖底,最上面的也要与窖口保持距离以防冻菜。土豆可以直接堆放在窖底,胡萝卜和萝卜埋在窖底湿润的沙子里,尤其是萝卜非常容易因水分流失而“糠”了。再后来还多了一两花筐苹果,品名叫做“国光”。

《周颙传》惠文太子问周颙:“蔬食何味最胜?”颙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晚菘说的就是这个时节的白菜了。话说头几顿是挺好吃的,不过大半年里餐餐不是白菜丝就是白菜片,不是土豆丝就是土豆片,再不炒酸菜或来个萝卜丝汤,做点白菜馅、酸菜馅、萝卜馅的包子就算是改善伙食。年青的朋友想一想,感觉是不是很乏味?

出于男孩儿天生的冒险精神和英雄情绪,我早对下窖跃跃欲试。少年时代我沉迷武术,喜欢窜上跳下,不过刚刚勉强能任时,每次上下菜窖都心情惴惴。

由于冷热交换,每次打开窖盖窖口周边都是一层厚厚的霜,实际上大概从菜窖的发碹部分开始都会结霜,这大约就是冻土层的厚度。套上下窖的专用大褂,因为有失灵活里面衣服也不能多穿。窖口摩擦过后霜化为冰,除了窖口的内沿其余部分都光滑毫不借力。我的身高尚不合格,下窖时踏脚寻找第一级木杠、出窖攀住窖沿时都颇为惊心动魄。

紧张刺激,有成就感,经历几次之后,这变成了我的乐趣之一——我能把这项工作艺术化,行进到哪儿手应该按哪儿,在哪儿应该借力起跳,后背和双膝撑住,双臂展开撑在窖外。后来我在窖边钉了一根铁钎,上面系上垂筐用的带钩铁链,把空筐放下去,下窖装好,上来后提上来,下窖工作简便成一个人。父亲看到我能胜任非常高兴,因为他肩宽背阔在窖口出入并不方便。

大约每隔两三天会下窖一次,为我过盛的精力找到一项好调剂。每次除正常取菜之外,我也会揣回个小点的萝卜、几根胡萝卜或苹果作为零食,以至于这几样总是以出人意料的速度消失。以我一个下午曾吃十一个苹果的纪录来看也非常合理。那时正是长身体的阶段,胃口大;而且虽然没有现在这些先进的农业技术,但萝卜也嘎崩脆地甜辣,胡萝卜和苹果更不用说。

整个冬天白菜要收拾几次,因为时间久了白菜会有腐烂现象,所以每隔一个月左右要带上蜡烛、小板凳下到窖里,把所有菜逐个检查收拾一遍,去掉腐烂的白菜外帮,清扫干净,垃圾吊出窖外扔掉。虽然带着手套,但总会弄得手里粘腻腻的,气味也不好闻。

按照大人的教育,下窖是非常危险的事,甚至听说过悲惨的案例。因为蔬菜虽然已经停止生长,但却不会停止呼吸作用,在相对封闭的窖内导致氧气低、二氧化碳高,加上菜叶腐败分解而产生的硫化氢等有毒气体,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会缺氧窒息。

一次刚学到相关知识,于是点燃一根蜡烛用小绳子垂进窖内做试验,结果蜡烛真的灭了——火苗烧断了绳子,掉到窖底灭的。每次开窖时,窖门口会冒出一阵雾状气体,据说是有毒的。不过在我看来大部分应该是冷热交换产生的蒸气,因为窖盖得并不十分严实,油毡纸和木板有意敞开缝隙流通空气,在日照充足、温度较高的时候还经常进行通风。

菜窖不光冬天重要,夏季也很有用。因为它冬暖夏凉,恒久保持着相当于冰箱冷藏的温度。外边暑气腾腾,窖里却是凉气袭人,蒸多的干粮放到筐里垂入窖中,放个三两天也不会坏。不过我家很少会剩饭,原因自然不用说,倒是有一次同学给拿来的牛肉杂,作为猫狗粮在菜窖里保鲜了很长时间。

当时夏季最常见的消暑佳品大概是放上一大缸井拔凉水,洗几根黄瓜镇在水里。而我有更好的办法:糖和醋在瓶中按比例兑好,灌上凉开水封严,垂到菜窖里镇上,再拿出来就是令人垂涎的美味饮品,又酸又甜凉洼洼的。

雨季到来后地下水位会升高,菜窖里几乎半窖是水,总让人担心会泡烂木架。一次大概是暑假,几个小伙伴闲极无聊,决定淘水。

因为窖里打扫得干净,所以水很清。一小伙伴脱得只剩裤衩,对着我们炫耀说:“哎,真凉快,我要冬泳了。”说着扑腾着在窖里展开“狗刨”。我和另一个伙伴在赤日炎炎下拎水向院外排水沟倒。干了一天。第二天接着干时,看到水位好像没什么变化——现在知道,我们是在与整个地下水位做斗争。于是再淘,没留神父母下班。因为耳提面命私自下窖的危害,我非常害怕,拿起盖子把窖盖上,吓得窖里的小伙伴哇哇大叫。父母发现后,把我们教训了一通。好在是夏季,并不严重违反他们的话。

有一次,我们抓到一只小青蛙,想起井底之蛙和坐井观天的成语,出于好奇扔进窖里,不过它游了几圈后就看不到了,直到冬天再下窖时也没发现过它。当时还认真找过。难道它打洞随着地下水进入地底暗河,已经到大海里成了巡海夜叉?这件事以前经常会冒出脑海,到现在也想不出它去了哪里。

上下窖难免发生意外,不过有惊无险,然而险在无意间。不用时怕有闪失,窖口总是横着一块蓝漆木板,走上去颤悠悠的非常有趣,试过它的结实程度后,我在上面肆无忌惮地耸动,享受它的弹性,忽然“咔嚓”一声,我直坠下去,幸亏及时伸手攀住了窖口,不然后果不知怎样。

那时不仅家庭有菜窖,单位也有菜窖,上小学时整个班级就为学校的大菜窖搬过白菜萝卜。当时觉得真大,差不多有三两户房子那么大,之后常幻想自己也有个这么大的地窖,就像《地道战》里地下指挥部一样,这要是放学回家进入地下,铺开作业一写是什么感觉? 

相比之下,下窖不像其他劳动那样令人厌烦,反而比较抢手——它拓展了家庭空间,又幽暗隐秘,满足了男孩天生的探险精神和英雄情结。或许这就是令人怀念的主要原因。

一年年的,越冬的蔬菜越存越少,到现在基本不备,这也是生活越来越好的标志之一;即使是平房的人们也不再需要菜窖——就像那只无影无踪的小青蛙,菜窖渐渐的即将消失。然而,我相信很多人会和我一样把它装在心底,就像它曾装着的那些陈年往事、那些青春年华。





执行总编:王淑梅

本栏编辑:马明华 微信:mingyue0052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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