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行记 第7日 设拉子:夜莺已醉
夜莺已醉,我看见酒红色的玫瑰, 来啊,苦行僧们,快乐已到我们的周围...
2015.10.20 晚 八时 于设拉子巴扎地毯店外
我们终于抵达设拉子。波斯灵魂的本尊一定就在这片土地上游荡。
城外,帕萨尔加德、波斯波利斯、毕沙普尔这些波斯帝国的故都在周围默默地注视着它;城内,波斯文化浪漫的诗意如同美酒一般倾翻在大街小巷,香气迷人,渗入人的骨头里,叫人微微有些醺。
这里不再是沙漠正中的驿站,而是离波斯湾更近的绿洲。波斯民族最早便在它所处的法尔斯省出现,而设拉子自己已有四千多年的历史。她是夜莺与玫瑰之城、花园之城,十三世纪起就成为了伊斯兰文明重要的文化中心。无论是诗歌、织毯、哲学、细密画,设拉子派都是一股重要的力量。
不消多久我便喜欢上了设拉子,这大概是因为设拉子和故乡苏州有些像。这并不是因为什么小桥流水或是琐窗花院的样貌,而是因为这两座城在精神上不曾预想到的类似。那是一种从容不迫的生活情趣,是一种文化的充盈感。她骄傲的夜莺诗人哈菲兹、萨迪与水乡姑苏的江南才子形象不知为何竟在异乡人的脑中有一刹那相遇了,而那刻的触动竟让这座城市的陌生感瞬间消散。
设拉子的夜莺们,今天我把波斯古国宏阔的历史先放在一边,专程在心里上一坛好酒来拜访你们,看看你们的玫瑰,听听你们的哲思,感受你们的家乡。我们只有这一天时间,所以一定会张开我们的双眼,好好地把设拉子映到自己的心间。
我们是从年轻的粉红清真寺开始的。那是极静谧的早晨,我们恭敬地踏入满是地毯的寺内,一下便被它的美惊得窒息。原来先前看到的那些照片竟都是真的!我当时怎会亵渎地以为它们是调出来的?这些色彩如今就在我们的眼前,慵懒地漂浮在空中,三心二意地与人地调着情。它们放肆地包围了我们,轻抚着我们,任我们怎么动都走不出它们舒适温暖的怀抱。斑斓的花窗玻璃借着阳光随手往地面上安了分身,斜斜长长的,使人迷了眼,酥了神,只想坐下来,找一根柱子轻轻地靠着,沐浴在这无法形容的愉悦之中。身后有两位执著的欧洲摄影师,他们不作声地坐在角落里,试图在胶片上捕捉这里不可思议的光线和流彩。这里的光温暖而随和,这里的色鲜艳而大气,叫人再怎么努力地用快门去记录都不嫌多。当年是谁设计了你的图案,是谁挑选了你的颜色?粉红清真寺,粉红清真寺,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忘记了你的真名,而管你叫粉红清真寺。这里满眼的粉色看痴了双眼,有谁还会来念叨“Nasir al-Molk清真寺”那冗长的音节呢?
▲粉红清真寺 Photo credit:莲音
▲粉红清真寺靠里靠窗的角落
▲粉红清真寺长边
▲粉红清真寺纵深
▲已融化在光线里
▲粉红清真寺外的装饰,只是此时被我们鲁莽地轻视对待了
我们穿过瓦基尔巴扎前去拜访更为清静的瓦基尔清真寺。诗人们,这也是在你们离开了之后建造的吧。粉红清真寺是十九世纪的建筑,而瓦基尔清真寺只早过它一百年。瓦基尔是摄政王的意思,是以短命的桑德王朝创立者兼摄政王卡里姆汗命名的。现在清真寺的院子在翻修,不过这不影响我们欣赏它精美绝伦的柱子和漂亮的屋顶图案。清真寺柱子的柱身和柱头是在一根根完整的大理石上雕造出来的,柱身上雕凿的是一条条蛇形图案,好似缠绕在柱子上一样。屋顶是砖做的,似乎用砖的种类就数不过来,更别提清真寺正中美妙的的青蓝色屋顶了。你们城市的清真寺都不像是给千古帝王的建筑,因为它们没有让人感到渺小的高屋顶,没有霸道宏伟的格局和构造。它们深邃秀美而不使人敬畏惶恐,它们的美感和造型富有哲思,却不叫人觉得遥不可及。萨迪,这就和你的文章一般吧,都是将极大的智慧融入了极平凡的外表之中,叫人回味无穷。这又叫人想起了我们的江南园林,虽无北方园林的帝王之象,却用曲径通幽的构造和移步换景的妙思带给人另一种无尽的享受。
▲瓦基尔清真寺边巴扎内的小店
▲萨迪墓外观
▲萨迪陵园内地下鱼塘的穹顶和雕花
终于,我们在傍晚来到了你的陵园,哈菲兹。哦,哈菲兹。你是这座城市最有名的夜莺了吧。你不光是这座城市的骄傲,你可能是整个国家最被人爱戴的诗人了吧。听说在伊朗,只有两本书是每家人家里都有的,除了神圣的古兰经外就是你的诗集了。这让你的前辈们——伟大的菲尔多西和萨迪都难以媲美。歌德把你比喻成了张满风帆劈波斩浪的大船,而他在你的面前只配做海涛中上下颠簸的小舟。你的陵园很大,和萨迪墓园一样是个大花园,而且还隔出了不止一个园子。你的大理石棺在园子正中的一座小亭子里,在阳光的照耀下美得很。
法西太太一定是你忠实的拥趸,她走到你长眠的地方时微笑着亲吻了你的石棺,叹了口气说:“啊,哈菲兹!”边上另一位导游对他的两位游客说:“看,我说的吧,我们都爱哈菲兹!”
法西太太说,几年前的一个傍晚,她带着一位远方来的朋友来看你,可是守园人说你的陵墓已经关门了,于是法西太太恳求说是大老远来的,能否进去看一眼。守园人说法西太太是导游,可以进去,可朋友不让带。法西太太和她的朋友急了,在门口又央求了很久,终于走了后门进园子。法西太太和朋友两人走到你的小亭子里,崇敬而充满爱意地看着你的石棺。法西太太的朋友有一副好歌喉,便将你的诗唱了起来。慢慢地,小亭子里又聚集了好几个人,园林的工作人员和她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法西太太今天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眼里还闪烁着光芒。
▲哈菲兹墓园 Photo credit:图片来自网络
The nightingales are drunk, wine-red roses appear,
And, Sufis, all around us, happiness is here;
How firmly, like a rock, Repentance stood! Look how
A wine-glass taps it, and it lies in pieces now...
Bring wine! From the sequestered court where we're secluded,
Drunk or sober, king or soldier, none will be excluded;
This inn has two doors, and through one we have to go -
What does it matter if the doorway's high or low?
If there's no sorrow there can be no happiness,
And, when the world was made, men knew this, and said, 'Yes.'
Rejoice, don't fret at Being and Non-Being; say
That all perfection will be nothingness one day.
The horse that rode the wind, Asef in all his glory,
The language of the birds, are now an ancient story;
They've disappeared upon the wind, and Solomon,
The master of them all, has nothing now they've gone.
Don't rise on feathered wings, don't soar into the skies -
An arrow falls to earth, however far it flies;
How will your pen give thanks, Hafez, now men demand
your verses everywhere, and pass them hand to hand?
我知道,波斯语的诗翻成英语会丢掉许多许多的意思和韵律,但我姑妄猜测一下,这首翻译还是不错的吧,有韵,有意象。夜莺指代诗人们,而那玫瑰大概是花与美女的双关?这是不是你醉酒之后想象出来的场景呢?你说人类早已明白了没有哀愁就没有欢乐的道理;你说不要纠结于生存或是死亡,因为最后一切尽归虚无。你习惯喝醉了酒之后吟诗,这和我们早你六百年的唐朝诗人李白很像。你们都洒脱、飘逸,惯于追寻生活的美好,力图挣脱世间的束缚。那个年代,在你们设拉子,你们酿造出了世界上最好的葡萄酒之一,可惜现在你们土地上的人们滴酒不沾。我很好奇,现在的年轻人读着你的诗作看到无处不在的酒,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你的诗作充满了双关,叫人如何理解都行。你恐怕也猜到了我们会这样猜测你的作品吧,所以你才说:“酒吧有两扇门,我们总要找一扇进,门高门低又有何区别呢?”
夜莺们,这一日在设拉子,我们走了很多路,看了很多建筑,听了很多的故事,它们不停地轰炸着我的感官。我们和法西太太也闹了很多的矛盾和误解,只为能够在你们家乡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地方多坐一会儿,多看一会儿,多听一会儿。到了现在,当我们终于慢下来,让这些感官刺激沉淀下来的时候,我觉得这一天很幸福,那些感官刺激已经合起来变成了一道模糊而明亮温暖的光,叫人想不起什么细节,只觉得心里有些飘飘然,好像生活就应该如此。
如今我坐在瓦基尔巴扎一家地毯店门口堆积的几张地毯上记下今天的事。明亮的店内时不时地传出“现代感”、“几何图形”之类的只言片语,店外凉风习习,隐有虫鸣。身边时有摩托飞驰而过,而远方能听见即将到来的阿舒拉节的挽歌。刚才转进巴扎边的桑德摄政王为自己造的卡里姆汗城堡,虽然外表很壮观,夜里的花园也很美,但内部的装潢已有些破败不堪,我们只在里面停留了片刻便回到了巴扎。小伙伴们认真地挑选着地毯,这一日由购些物结束大概是最完美的选择了吧。
▲卡里姆汗城堡中的浴室 Photo credit:雷蒙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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