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这样的,你呢?

 

小孩子并不懂得吸蜜能吸进去多少快乐,而是生活中太缺少甜的滋味,大家对甜十分渴望。...

油茶林


六七岁的我,上学常为走一段路犯难,山路要穿过一片油茶林。油茶树一丈多高,枝繁叶茂,遮住了阳光,让山路变得阴森空灵。我走在那段路上不敢回头,不敢左顾右盼,听着自己的心跳,生怕从油茶林里冒出传说中的怪物来。

夏日里,在快要走出那片油茶林的路上,一条乌梢蛇常横在路上乘凉。听到有人走近,它像离弦箭一样溜进茶林里,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悉悉索索”声。乌梢蛇的动作很快,尽管能多次听到它的声响,但是见过它真面目的人很少,它也没伤过人。有人说,它有手腕粗,通体乌黑,也有人说那蛇已经长了红色的冠子。不管是通体乌黑,还是长了红冠子,对我都是致命的害怕。当没有大人和同伴的时候,为了回家,我得壮着胆,心里打着鼓从这条路上走过。

听祖父说,在他小时候那些油茶林已经存在,油茶什么守候栽下的,树长了多少年,没人能说得清。在油菜籽推广种植前,家乡人吃油是猪油和茶油,以猪油为主。茶油产量低,但并不是“物以稀为贵”。在解决温饱以前,好不容易填饱一次肚子,而吃茶油炒的菜,会将肚子里那点食化的更快,所以茶油并不受人重视,甚至显得低贱。

母亲生我时,奶奶去跟生产队说情,说不能让月婆子吃红锅菜。生产队长从库房里拿了半瓶茶油塞到奶奶手里,这已经算很照顾了。那时榨的茶油,茶籽味浓。母亲那时身体虚弱,无法吃下那些茶油炒菜,吃得少,母乳就少,我基本靠糖水和米糊养大。

我五六岁时体质弱,身体羸弱。母亲找来一位白发老太太看,说我得了疳积。老太太告知寻几味药草,药草晒干粉碎和煮熟的米饭用茶油炒着吃。油炒饭黄灿灿的,看着流口水,可是吃到嘴边就有一股茶油味。脾胃弱的我根本闻不得有异味的实物。见我不吃,母亲先是好言相劝,见还是不吃,手里就捏了一根小树枝,我只得捏住鼻子,用勺子将饭塞进嘴里,胡乱嚼一下就咽。在吃药饭的日子里要忌口,不能吃猪油炒的菜,也不能吃香辣的食物。一连好几天的油茶炒饭之后,我吃饭比以前好多了。

到阴历十月,学校会放几天假,让学生到山上采茶籽上交学校,补充办学经费。年级不同,上交的斤数不同。这对油茶林多的生产队学生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我花一天不到就能将茶果采好,然后放在晒席上晒,外壳裂了,掰去外壳,就是褐色的茶籽了。后面几天可以痛快玩。去交茶籽的时候,老师对我收集的茶籽很满意,个大、油亮,没有虫蛀。茶果采过之后,不久就开茶花了,茶林里那条小路也亮堂起来,走过少了些害怕。

茶花开了可以吸花蜜。折断一根狗尾草,将里面的茎抽去,就成了一根吸管。与伙伴们将吸管叼在嘴里像只蜂鸟一样到处找花蜜吸。其实吸进嘴里的不一定都是甜美的蜜汁,有些油茶树开的花,蜜很甜也很多,有些则有些涩和苦。小孩子并不懂得吸蜜能吸进去多少健康和快乐,而是生活中太缺少甜的滋味,大家对甜十分渴望。

而在清明节后,油茶树上会长出茶苞和茶耳。茶苞一般长在大树上,空心,外形像桃子,没蜕皮时味道苦涩,蜕皮之后味甘甜。茶耳一般长在小茶树上,看起来就是一片肥厚的叶子。蜕皮后比茶苞要甜,也比茶苞好吃。每到那个季节,放学后我们就在那些茶树林子钻,找这两样东西吃。那时候读书很苦,早上上学吃一顿饭,要等晚上回家再吃饭,摘这些东西吃可以暂缓饥饿。当然,那时也好玩,从这山钻到那山,看谁眼尖,谁摘的茶苞多。

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新型油菜推广,产油提高,分到各户的油茶林便不受重视了。不再有人为油茶林锄草、砍荆棘。油茶木质的坚韧特性,成为柴刀把、锄头把的用材。各家装油的坛子里除了猪油,还多了一坛菜油。后来,与母亲说起坐月子吃茶油的事,我说那么好的油你还嫌弃,真是暴殄天物了。当然这只能当笑话说说,那是一个困顿的年代,茶油是一种含不饱和酸高,能与橄榄油相媲美的绿色油脂,但那时的人们怕是还没有“三高”吧。

现今,茶油不再低贱,其价值逐渐被人所识,尤其是对血脂高的人。曾有位远方的朋友要我帮忙买些真茶油,说吃菜油等植物油血脂很快就高,可又不能不吃油,所以希望吃茶油缓解血脂。这样的体质可能真不适应这个有着调和油、转基因油、地沟油等形形色色油的高油脂的时代。我帮她去问了茶油的事,好几处回答是真茶油难找,一般都会掺点其它油。后来见一位在农村基层工作的朋友在写有关特产的介绍,里面正好有茶油。我就央求他给买一些。他答应得不爽快,不能保证有,并且只能买十几斤,不能买太多。他还透露,现在真茶油一般都被统购拿去送礼了。可见真茶油真的少了。

到了九十年代,故乡开始种植烟草。每家每户都筑起一座“干打垒”烤烟棚。烟草种植逐渐吞噬山地,大量的油茶林被砍倒,连根砍伐。油茶树的根壮硕,根扎得很深。但在利斧和锄头的共同作用下,所有的根叉都被刨了出来,装进土箕里挑回家当柴烧。两棵茶树根可以凑成一担,放在灶堂里烧好几天。乡人说,茶树根熏出来的腊肉很香好吃。还有,那些砍伐的斧头把和锄头把,也许是坚韧的茶木。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在不到十年的时间,故乡已经没有了油茶林,油茶树也变得罕见了。我曾经害怕走过的那条小路,不再遮天蔽日,更不知那条经常吓我的乌梢蛇去了哪里?那条山岭真实面貌在油茶树被砍伐之后清晰显露出来。冬天红色的土壤裸露着;夏天那一棵棵烟草长势喜人,种烟人从每棵烟草前走过,弯下腰,低下头,掰下一张张熟了的烟草。

我亦记得几十年前,乡人同样在这块土地上摘茶果,他们昂着头,满面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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