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会不会像大地一样,微微地起伏一下  赵亚东

 

点击图片上方蓝字“诗刊社”,一起玩耍吧^_^赵亚东,生于1978年,黑龙江省拜泉人。20世纪末开始写诗,作品...



点击图片上方蓝字“诗刊社”,一起玩耍吧^_^



赵亚东,生于1978年,黑龙江省拜泉人。20世纪末开始写诗,作品见于《诗刊》《人民文学》《星星》等报刊。出版诗集《暗示》《土豆灯》。二姑

八十岁了

还把缝纫机推到街上

为别人做鞋垫,缝衣裳

八十岁了

还为五十岁的儿子买药,喂饭,洗脚

眼睛看不清

有时把两件衣服缝到一起

顾客们唧唧歪歪

那一天,去廊坊

远远地看着你

躬着腰,推着机器

那一天,风很大

仿佛一个义无反顾的英雄

你驾驶着自己的战车

仿佛,这世界没有你的缝补

就会被风撕碎

我爱你

用一堆金黄的谷子

用麦田里低飞的麻雀

用我在乡村全部的家当

用山坡上的牛羊,用溪水中的鸭鹅

用我的五分地

用我的方言,用我的黑面孔

我用这些爱你!

亲爱的,如果你想像麻雀一样

低低地在田野上飞,如果你

想像牛羊一样懒散地在草原上亲嘴

如果你能扶起木犁杖

在方言里耕,在鸭鹅的歌声里种下小米

亲爱的,如果我用这些爱你

那么,你的心

会不会像大地一样

微微地起伏一下

风一直这样吹着

风把山坡上的小树吹弯

如果再弯一点儿它就贴紧了脚下的尘土

和尘土里星星点点的村庄

风一直这样吹着,牙齿里的冰,嘴唇上的风霜

风也吹着我,围巾里的火焰,手心里的苍凉

这些枯黄的草芥,这些被吹散的时光

唯有飘荡河波澜不惊,它的缓慢

暗合神的脚步

时光

多么急促,小章节一闪而过。

多么锐利,小蒺藜的暗箭射中了我们的中年

又是多么幸运

我们还能看见:藤蔓、浮云、残荷与水的相互赞美

看见那些夕阳下独行的老人,夜晚迷路的孩子

漫长的时光和短促的呼吸,同时在我们的沉默里

儿子

1998年,你出生

在郊区的出租屋里

你先露出头,然后是肩膀

我们没有钱去医院,接生婆使劲儿

抓住你的肩膀,往出拔

我怕抓坏你的小骨头

哀求她慢点,轻点

可是这个世界充满了暴力

儿子,你第一次睁开眼睛

看到黑屋子,看到我

你没哭,很累的样子

烧热的火炕,冒着烟

烫坏了你的小身子,火泡后来发炎,感染

什么苦难也不能阻止你长大

你开始会爬,我一招呼你

你就爬到我的臂弯里,躺一会儿,小嘴嘟哝着

还没有学会走路

我背着你去办暂住证、卫生证、劳务证

背着你去摆地摊

有一天,地痞收走保护费后

刚走几步,你突然大哭起来

那么悲伤

溪水

我们看不见,一滴水中

隐藏着河流,甚至还收留着

世间所有的苦难和幸福

溪水藏在山谷深处

与林涛嬉戏,与山风唱和

这人间的流水,淘洗我们出世的心

你只可以听,这淙淙的水声

这水声里珍藏的亿万年的——

宇宙洪荒

只是,我们还没有学会倾听

就丢失了冰冷的耳朵

飘荡河的黄昏

从没像现在这样,企盼着黑夜的到来

飘荡河的黄昏

是我一个人的故乡

一粒蚕豆,躲避着光,和瞩望

一个人在水中

渐渐隐去真实的面孔

枣红色的马匹,此刻扬起头颅

河水再涨一寸

就要吞没它眼睛里浑浊的泪水

村口的木桥,像一根鱼刺

卡在飘荡河的黄昏里

桥上等人的人,一个名字也不喊

女民工

站在工地的楼顶,每次你都想跳下去

我们都喊你老于

在农贸市场,我遇见你

左手一袋大米,右手一袋子卫生纸

牛仔裤裹住了你发福的中年

塑料凉鞋里,五根脚趾被水泥烧得面目全非

在建筑工地,你搅动水泥和沙子

有时也被男民工们调戏

你用铁丝绑紧裤子,用皮带勒紧胸

你还要留下一半的脑子,想儿子

他在山西读大学,他需要你的汇款单

他已经有了女朋友,这是你今年来唯一高兴的事

你的男人,醉酒,赌博

几顿拳脚,又把你唯一的高兴打死了

每次在楼顶,你想跳下去

但你都会转身,你想等儿子念完这最后一期

你还想最后再给自己赚够一口红松棺材的钱

蘑菇头

我们像小蘑菇头

矮矮的,好像刚从地里长出来

我们滑雪橇

双脚使劲儿一蹬

就飞速地向下

陡坡下有小平台

结满了冰,更多的蘑菇头

等着我们打架

你推开我,狠狠地

你的鼻子被打出血

红色的蘑菇头,闪着光

后来我们去了城里

在建筑工地,依然是蘑菇头

塔吊倒下来,你又推开我

这次你没有流血

你被按回大地深处

好像这蘑菇头

从没长出来

和玉米一起长大的孩子

和玉米一起长大的孩子

脸颊也是红红的,这些小淘气儿

躲在田里,一闪身的工夫

就变成了小大人

水意弥漫,黄昏中的山冈上

白桦默默注视着远方

这些和玉米一起长大的孩子

这些金黄的米粒

在时间的针脚里

正被我们的母亲缝补

是的,我再次提到的母亲

她总是看见云里的闪电,和那些

离家远去的孩子

她还看见了整片的玉米田

像金色的佛光,裹紧了轮回的路
娜夜·推荐语
可靠的细节、朴素的表达,使他的诗获得了珍贵的感动能力。《儿子》是对挣扎和疼痛的再次呈现,苦难在发酵,难能可贵的是,他没有让自己的写作沦为对苦难的消费。他短诗的音乐性、技术化使诗意得以扩展。命运扔给他一个拾荒的大口袋,诗使他获得了尊严。

抱朴守拙 | 赵亚东
我生在一个荒村。每到寒冬,大雪覆盖整个村庄,最大的雪,可以把房子埋起来,睡了一宿觉,早晨起来推不开门,需要挖。十六岁离开时想,就算死在外面也绝不回家种地。

在城市里摸爬滚打,从民工变成报社记者,用了十年;从一无所有,到有房有车,活得人模狗样用了二十年。

二十年里得失无法言说,但是始终伴随我的,是诗歌。

二十年,我变得五颜六色、八面玲珑。我的诗歌亦是如此。

最初写诗,是我在做民工期间,写下的是一个农村小孩初到城市的惶惑与恐惧,写得很诚实也很直白。这个阶段大约持续了五六年的时间。后来,看的书多一点了,认识的人也多一点了,参加的饭局多一点了,我开始认为自己的东西过于直白,于是开始写一些自认为有深度的诗歌。这期间我故意绕来绕去,层层遮掩,写得很晦涩。我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很了不起,看不懂似乎才是很牛气的事。我这样装腔作势写了大概有两三年。现在回忆这两三年依然让我面红耳赤,心惊胆战。再往后,是近几年,我慢慢长大,对人和事,对诗歌有了新的认识,陆续接触了一些优秀的诗人和诗歌,让我恍然大悟。

做人,要返璞归真,看起来有钱的人不一定有钱,看起来有文化的多数没文化,看起来威风凛凛的人内心可能虚弱无力,说自己很行的男人,可能是相当无能的。

而做诗,和做人是一个道理。写得谁也看不懂的,可能因为是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自己要说啥。我的话有点偏激,至少我曾经是这样的。谁把自己用语言层层包裹,谁就虚伪得无以复加,谁无聊地虚张声势,谁就没有真切地进入过心灵和人性。

所以,近年来,我远离一些人,远离一些诗。现在看来,是多么正确。在夜不能寐时,会感觉城市的驳杂与汹涌,像沸腾的倒满垃圾的大海,光怪陆离,没有彼岸。诗歌被浸泡在发霉的水里,是一种罪过。所以,会特别想念最初的村庄,尽管荒凉贫寒,但却是单纯的、洁净的,人们说的都是直白的老屯话,贴心贴肺,粗糙也深刻。当初离家时死也不再回去的那决绝,心里是愧疚的,尽管我们真的回不去了,但还是意识到了,要在内心去坚守她,守住那些干净的东西。

所以,活来活去,才发现,还是简单的东西好,还是淳朴的东西好,做人如此,诗歌也应该是这样。心里装着一个最干净的去处,才能走一条最干净的路,才能写最朴素而有力的诗歌。

如果用文雅点的词,那就是抱朴守拙。来源:《诗刊》201512月号上半月刊“永定土楼·第31届青春诗会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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