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散文吴克敬:城乡差别

 

城乡差别,到今天已经冷得很少有人提了。是社会生活和经济生活的发展,削平了城乡差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们已经没有了城乡差别?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看来,城还是城,乡还是乡,城与乡的差别依然存在,不仅没有缩小,还有不断扩大的趋势。...



作者简介

吴克敬,1954年生于陕西省扶风县,西北大学文学硕士,现任中国书画院副院长,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近年出版《手铐上的兰花花》《渭河五女》《碑说》《状元羊》《风流数》等28部著作,多篇作品被各类选刊或选本转载。获鲁迅文学奖、冰心文学奖、柳青文学奖、朔方文学奖等。2012年策划编剧的电影《拉手手》获美国纽约国际雪城电影节最佳艺术片奖。

我想每个人也跟我一样不甘平凡

我想一天比一天更接近我的理想

我想有一天能够跟我的老板

亲切的交谈 聊聊我梦想 说一说我的信仰

(可以吗? 可以吧)

能想就能干 敢想就敢当 作社会栋梁

让自己发热 为前途发光 做模范榜样

要扶摇直上 要一直幻想 想想也紧张

这就是现在想要的理想

我想有一天能够跟朋友抢著结帐

(我来 我来)

我想每个人也能看到我身活美满

我想对所有人说 我今天很忙

明天会更忙 天天都赶场 没白活一场

我是个有价值的人 不是下蛋的鸡 我是李想



城乡差别
过去很热的一个词儿,城乡差别,到今天已经冷得很少有人提了。是社会生活和经济生活的发展,削平了城乡差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们已经没有了城乡差别?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看来,城还是城,乡还是乡,城与乡的差别依然存在,不仅没有缩小,还有不断扩大的趋势。



城里的人与乡下的人

流行歌曲唱得好“城里的人啦,乡下的人,都一样……”,真的一样吗?大概城里的人有异议,乡下的人更是难赞同。

诙谐幽默的乡下人早在几年前就总结了:俺们刚吃上肉你们又吃菜了;俺们刚有糖吃你们又尿糖了;俺们刚吃饱穿暖你们又减肥露肚脐了;俺们刚吃了细米白面你们又改吃粗粮了;俺们土疙瘩擦屁股时你们拿卫生纸擦,俺们刚改拿卫生纸擦屁股你们又拿着擦嘴了……

城市与乡村的差异是一种客观存在,这种存在将是长期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既然在称谓上叫了城市,城市便得有城市的特点,居住在城市里的人便成了市民;既然在称谓上叫了乡下,也便有了乡下的特点,居住在乡下的人便成了农民。市民和农民强化着城市和乡下的差异,甚至使这种差异变得极端对立。正如乡下人看大城市,满目的新鲜,楼比山高,街比河宽,林阴像士兵一样整齐,连路边的花花草草也人为地长出规矩来。招牌是一个比一个吓人,动不动就是中国之最、世界之最。关键还是城里的人,哪个又撒种?哪个又耕地了,早上拎个包出去,晚上拎个包回来,就有好吃好喝,就有好穿好戴。听说了,一鞭子抽过去,保准打着三个经理的头;一片树叶落下来,接住的那个人,肯定是个大学生。换上恋爱中的男女也不知羞赧,也不感觉脸红,随便什么地方,人多也好,人少也罢,挽了臂靠了肩,挤了眉弄了眼,都还不算过分,冷不丁就抱了起来,男的俯下身,女的踮起脚,嘴和嘴就对了起来,舌头和舌头就绞了起来,吧唧吧唧,弄出很大的响声来,全不顾不觉旁边有多少尴尬的眼睛和烦闷的心跳。再是那身上衣,男人们倒是十分的保守,而女人们都特别开放,身上的东西都要露出那么一点来,先从上露,露到不敢再露了再从脚下往上露,超短裙、迷你裙把半个屁股蛋也露出来了,没有可以露的了,这又从腰上露开了,露出了圆圆的肚脐眼,露出了润润的肉背肤,当然不能只是露着,还要绘上人体画,以肚脐眼为圆心,或者画成一只虎头,或者画成一只豹头,总之越是生猛越是好;大片的背脊上画色更丰富一些,有翩翩欲飞的蜂蝶,有鲜艳欲滴的花草,全凭自己的兴趣和爱好了。

你说新鲜吧!你看奇怪吧!

这就是城里人,追新逐异,求缺寻奇,在城里活得好好的,却又心烦了,要到乡下去找开心,呼朋唤友一大帮,到了乡下还真是有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鲜。一只大红的公鸡,骄傲得像是一个皇帝,抖擞着一身的锦绣,跃上了高墙,跃上了屋顶,撵得雪白的母鸡满天乱飞,逮住一只了,就压在身下一阵激情勃发地颤抖,嘎嘎叫着,又撵另一只母鸡去了。黄得如土一样颜色的大狗,从扬得满天的风尘中蹿出来,狂奔向前,前边的麦田里,正有只黑一坨白一坨的花狗,悠然地踏青吠鸣。两只狗刚一会合,先是一只腾空跃起,那一只便滚翻地上,然后便不再动作,互相盯着看,狗眼对狗眼,盯得专注,看得专一,空气中顿时弥漫着狗的眼光相撞产生的火花……渐渐地两只狗挨在了一起,黑白大花的母狗,还把头挨到大黄公狗的怀里,百般地撒娇,呜呜地轻吟,于是两狗成了一体,久久不能分开。恰好有一只山羊,心无旁骛地吃自己的草,这小畜生早晨起来就在草坡上进餐了,一直吃到太阳西下,还在吃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吃饱。几个八九岁的孩子放学回家,到了村口的水库边,扔了书包,脱了衣服,撒出一泡热气腾腾的尿水,接着拍在肚脐上,扑通扑通跳进碧波之中,半天不见人影,到露出头来时,各自手里扬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城里人知道,那是乡下人给他们晚餐准备的一道菜肴了。

诗一样的乡下,画一样的乡下,春来“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夏到“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秋至“戴月荷锄归,露珠沾我衣”,冬闲“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四季有四景,四景各不同。

然而,让城里人眼红的景致,乡下人却都看烦了,看厌了,要学城里人了。茅舍瓦屋扒掉,盖起了砖混小楼房,格子小窗换成了玻璃大窗,板扉柴门换成了油漆大门;条件宽裕的殷富之家,外墙砌了瓷砖,内地铺了地板,天花板上还吊了顶,挂了枝型水晶灯。用不上集体自来水的,自己置一台小型潜水泵,下到井水里,扯上长长的小白龙(白色塑料水管),也要把井水引到龙头上来。

城里人自命不凡,总以为他们是精明的,特别是走进市场经济以后,把发财的手老要伸到乡下去。有的人把在乡下五块十块收去的毛皮,七弄八弄,说是加入了高科技含量,便弄成了裘皮衣,开口上千累万,既不腰疼,也不脸红;有的人把在乡下五角一块收去的干菜蘑菇,七弄八弄,上了餐桌,开口八十、一百;有的人还到乡下去,把拆下来没用的旧门旧窗、旧桌旧凳、旧盆旧碗、旧摆设旧相片……一切以旧为标准,旧得乡下人都当成垃圾了,他们却宝贝似的花钱收购,有多少收多少,弄回城里来,竟成客厅书房里的雅物。娃娃带了个猪头绣花肚兜,炕上放了个鸳鸯绣花枕头,窗上贴了个喜鹊闹梅的窗花,在乡下人看来什么都不是,城里人却看得直了眼,嘴里啧啧直赞叹,也花了钱收购,好像是越土气越值钱,土得都掉渣了,乡下人都看不上眼了,给的收购价反而高,弄到城里来,还扯旗放炮办展览。为此乡下人没少笑话城里人。到后来,城里人一批一批在乡下收购这些个俗物,乡下人才心有觉醒,感情咱不当东西的东西,却是艺术呢!心灵手巧,扎得了花,绣得下朵,剪得了纸的乡下人,感情也都成了艺术家!

城里的人把乡下的人也教得精明起来。能赚钱的事儿谁不乐意呢。城里人不是爱到乡下寻新鲜吗?咱就打出风俗村、民俗村的牌子,吸引城里人来,做生意也好,做客人也好,你城里人到乡下来,都不是白来,拉一泡尿也能肥庄稼呢。何况城里人来,吃是一项,住是一项,也不要太讲究,吃的是咱乡下的粗茶淡饭,油是少了点,肉是瘦了点,城里人却大呼小叫有特色有味道。住的也是咱乡下人的大土炕,在城里夫妻都是和孩子分开睡,在土炕上却都睡在了一起,大红花的被子,大红花的褥子,是夫妻都恍惚又入了一次洞房,是朋友的又加深了一层友谊。

城里人的腰包太好掏了,赚得乡下人哈哈乐着,也不傻乐呵,就看出了城里人的三大生活趋势,要漂亮、聪明、长寿。好了,咱山涧崖缝原来鸣鸣溅溅的小溪流,打一道坎蓄起来,装进罐子里,说是矿泉水也成,说是纯净水也成,把咱吃不上细米白面原来搭配着吃的大麦、豌豆、小豆装在设计精巧的小口袋,印上宝宝素、美人精一些城里人喜欢听的名字,车载船运,弄进城里去,一准儿让乡下人赚满了钱口袋,笑着回到乡下来。

如此说来,并不是城里的人和乡下的人都和谐了,就消灭了差别了。不,拥到城里来的乡下人多了,城里人就说乡下人抢了他们的饭碗,可乡下人不来城里,菜市场当下就关门,马路没人扫,牛奶没人送,垃圾没人掏。因为一个城市里的脏活累活,少体面的活,城里人是不屑干的,都是吃苦耐劳的乡下人顶着。

城里的人弹嫌乡下的人,却又离不开乡下的人;乡下的人看不惯城里的人,同样也离不开城里人。城里人和乡下人就这么矛盾着,差异着,交流着,免不了要碰撞一些火花来,像本文开头乡下人对城里人的抱怨一样,乡下人还有新的抱怨在产生,例如:

俺们刚要进城你们又下乡来了;俺们刚进城打工了你们又流行下岗了;俺们刚能在电影院约会你们又改网恋了;俺们刚把媳妇娶进门你们又独身了;俺们女孩子刚换下对襟大褂你们又穿肚兜了;俺们男子刚穿上西装你们又改穿休闲服了;俺们刚要增白你们又要黑色健康了;俺们怕流汗你们偏去桑拿房蒸汗了;俺们刚除完草你们又种草了;俺们刚砍了几棵大树,你们那儿就发大水了!



城里的娃与乡下的娃

回到乡下的姥姥家,女儿欢喜得了不得,打电话叫了几次都不回来。小侄子进城来住了几日,也是欢喜得了不得,他爹来了一次,他妈来了一次,都没能把小侄子领回去。

这使我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困惑。不是说城里的娃需要体验艰苦,需要在乡下接受一点儿生活能力的锻炼吗?不是说乡里的娃需要开阔眼界,需要在城里来点儿挑战命运的锻炼吗?可是回到了乡下的女儿,并不以乡下的艰苦为艰苦;来到城里的侄子,并不以城市的竞争为竞争,姐弟二人,一个在城里住得久了,倒好像特别适应乡下,一个在乡下住得久了,倒好像特别适应城里。这么交叉地住了一段时间,在乡下的弟媳忍不住思子之情,又跑进城来,把极不情愿回乡下的小侄子拖回了乡下。妻子也是,熬不住想女儿的心情,也跑回乡下,坚决地把女儿拖回了城里。

看到女儿的第一眼,我禁不住乐起来,发现白白胖胖的女儿,黑了也瘦了,嫩生生的皮肤上有蚊子叮的疤,也有跳蚤叮的疤。女儿也特别的乐,说她这个暑假过得太有意义了。

蚊子叮,跳蚤咬,却还让女儿这么高兴,我的确有点儿意外,取来了风油精,在蚊虫叮咬的地方涂着抹着揉着搓着,听女儿的一张小嘴叭叭叭叭地说着她在乡下的开心事。

女儿说她结识了几个好伙伴,她给她们讲互联网和互联网上的种种新鲜与稀奇,还给她们讲动物园里的老虎狮子熊、斑马羚羊鹿……听得伙伴们瞪大了眼睛,一惊一乍的,让她有机会带她们进城里来,也能见识见识。伙伴们都围着她转,教她玩“跳房子”“弹九宫”等等游戏,还带她去庄稼地里挖猪草、掐野菜,她现在认识了许多野草,荠荠菜、麦禾萍、刺丁牙掐回来吃,夫子蔓、胖婆娘、狗尿苔挖回来喂猪。有一回把手指尖割了一条血口子,伙伴们掐了一些刺丁牙的叶子,在手心揉碎了,揉出绿绿的汁水来,敷在伤口上,血止住了,疼也止住了。乡下的伙伴可勤快啦,像她一样大的差不多都会做饭,还有会剪窗花会绣花的,手可巧了。女儿说着还把乡下伙伴送她的礼品取出来,一一展示,窗花和绣花透着乡村的质朴和乡下娃的淳朴,没有一样不可爱。

妻子却在一旁问话了:“乡下的娃不做暑假作业了?”

妻子又问了:“乡下的娃不上补习班?”

女儿回答:“不上。”

妻子就很不理解。大睁着眼睛看女儿。女儿看出了母亲的疑惑,跑过去抱住母亲的脖子,告诉母亲,乡下的孩子不上补习班,也没有补习班可上,她一个伙伴的爸爸就当着乡村中学的老师,暑假待在家里,也是一个忙,但不是忙着办补习班,而是务劳着家里的责任田。天明到天黑,只能抽出一点时间,温习功课做作业。女儿把她带回乡下的暑假作业都拿了出来,一页页翻着让她的母亲看,居然全都做完了。

我的妻子是个挑剔的人,拿过女儿的暑假作业,先数学,后语文,再英语,看得十分仔细,看完了,脸上虽没笑出来,但在一旁的我和女儿还是感受到了她的满意。

妻子把女儿的暑假作业放在一边,很严肃地对女儿发号施令了。说女儿在乡下疯也疯了,狂也狂了,回到城里来了,心也该一起收回来了,上补习班去。妻子说她都打听好了,和女儿一个学校一个班里的同学,在城里没有不上补习班的,人家都补了一段时间了,咱不能落下来,要补上去,咱不能落在人后!

女儿的嘴撅起来了。撅嘴不影响她母亲的决心,第二天上午数学,下午语文,晚上英语,像所有城里娃一样,匆匆忙忙地赶着补习班的场子。

我杞人忧天地想着从城里回到乡下的小侄子,他会给家里说些什么呢?

我没法想象娃娃们的体会和感受,过了些日子,学校开学了,女儿还惦记着乡下的日子,不断地会和为父的我讨论些什么。终有一天,女儿放学回来,说他们学校联系了一批乡下娃,和他们结对子,互帮互学,她报了名,分配给她的是一名快要辍学的贫困生。女儿说着,把她积在一头瓷猪储蓄罐里的钱哗啦啦全倒出来,数了一遍。也就七十多元的样子,便很沮丧地央告她妈妈,说她以后不吃冰激凌,不喝饮料了,攒下钱还她,让妈妈提前借她一百三十元钱。女儿说,二百元就能使一个乡下辍学的娃,再进学校学习,她不能不帮。

城里的家不都是富裕户,我的手头就常很拮据,看到女儿学会关心他人,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便鼓动惜钱但不吝啬的妻子,取了一百五十元钱,交给了女儿。

又过了些日子,女儿又兴奋地向家里报告,学校邀请结对子的乡下娃来城里过队日。她结的那个对子也要来,在城里要住一个晚上,她希望最好就住在家里。

女儿决定了的事,我和妻子没有反驳,几天来跑出跑进地准备着。给女儿的乡下对子买了文具盒,买了书包,本来还打算买一身衣服的,妻子却从女儿穿过的衣裳里挑了几件,还都半新不旧,颜色也还鲜艳,就打了包,和书包文具盒放在一起。当然,我们还买回了一些好吃的好喝的,单等女儿的乡下对子来家了。

盼望的这一天终于到了。妻子请了假,在家里认真地准备着,我打的到学校把女儿和她的乡下对子接了回来。在出租车上,我心里就打起了鼓,女儿的乡下对子,穿戴上不像个贫困农家的娃娃呀?身上的衣裙,都是有牌子的,城里的娃都很少买了穿。我不自觉地汗颜起来,觉得女儿穿过的打在包里准备送给对子的衣裳,是怎么也拿不出手了。车到家门口,我掏钱付车费时,女儿的乡下对子迅速地把准备在手里的钱递给了出租车司机,这下更把我弄了个大红脸。女儿在一边也瞪大了眼睛。女儿知道,为父我是第一回打的接她回家,钱却让她的乡下对子掏了,同样地感到很不好意思;从我的手里拿来出租车费,硬给乡下的对子还,两个人拉扯了好一阵子,乡下的对子才接了钱。

餐桌上,妻子的准备不可谓不丰富,有鸡有鱼,有荤有素,搭配得也不可谓不合理。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来了,泛着气泡的饮料也倒满杯了,端起来砰地碰了一下,女儿喝了一口,女儿的乡下对子小抿了一下,大家就吃起饭来。妻子把鸡腿撕下来,女儿一个,女儿的对子一个;妻子把鱼的脊肉剥下来,女儿一片,女儿的对子一片……我看见了,妻子也看见了,女儿狼吞虎咽吃了鸡腿,吃了鱼脊肉,而女儿的乡下对子,吃得特别小心。妻子就在一边叹上了:“别客气,来了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女儿的乡下对子倒是真不客气,浅浅地笑着说她在家天天都有鸡和鱼吃,都有饮料喝,可乐呀,雪碧呀,她喝得爸爸妈妈都有意见了。她说她听说了,饮料喝多了会发胖,鸡鱼吃多了也会发胖呢!

其实,家里平时很少给女儿买鸡鱼吃、买饮料喝的。倒不是怕把女儿吃胖了喝胖了,而是精打细算,家里还没有那个经济力量。

女儿的乡下对子,实在让我糊涂了。是夜和妻子躺在床上,讨论了一夜,也没法相信女儿的乡下对子是个曾经快辍学的贫困生。

女儿帮助我和她母亲解开了其中的谜:和她结对子的乡下娃这次没有来,来到咱们家的娃家庭并不困难。她的爸爸是他们那里的一个乡干部,在县城盖了一院的房子;母亲是县医院的一个医生,收入比她爸还多,他们家不缺钱,什么都不缺。她是县教育局选拔来城里过队日的,教育局的领导带队也来城里了。

领导们告诫他们不能丢了咱乡下人的脸。

我无言以对,觉得城里娃和乡下娃,也许有着这样那样的差别,但有一点是没有差别的,即新鲜好奇,诚实纯洁。

这应该是城里的家长和乡下的家长所要认知的,别因为我们家长的问题,而影响娃娃们的健康成长。



城里的草与乡下的草

“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这句曾经十分流行,且十分霸道的口号,在我看来,早已经成为社会的垃圾,而为人所不齿。其实不然,这要具体问题具体对待。就说这草吧,长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城市里,还真是宝贝得了不得,不仅是要不要的问题,而是怎么样呵护养育的问题。长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农村,草的身价大跌,命运也是非常的凄惨,一般地都要被连根铲除掉,一次不成,两次地铲;两次不成,三次地铲……直至彻底铲除而后快。

城里的草与乡下的草就这么不一样。

暑热难熬的傍晚,我在家里待不住,很随意地出了门,到西安城的南二环草坪散步,就有看护者身穿橘红色鲜亮的衣服,指着我大声呵斥,别踩踏草坪!我没有不听指斥的理由,很抱歉地朝看护者笑笑,自觉自愿地退了出来。在草坪旁边的人行道继续散步,这就发现了几块用红油漆书写的木牌,赫然地插在草坪上。我仔细去看,发现草坪被划分成责任区,有专门的人服侍,有专门的条款约束。像我踩踏草坪,就在禁止之列,如果不听劝阻,还有高额罚款等着你领受。

负责服侍草坪的人,多为乡下进城务工的农民。

我看着责任牌上的条款时,便听得附近两个服侍草坪的民工在对话。

年老的民工说:“乡下农田的草铲也铲不尽,城里草坪的草怎么服侍都长不旺。”

年轻的民工说:“乡下的草贱么,城里的草贵么。”

年老的民工就摇起了头:“草和草的命也不一样。”

年轻的民工说:“你以为呢。”

两个来自乡下的人,很小心地服侍着他们责任区的草,因为草长不旺而引起的对话,让我大吃一惊,感觉他们说出了一个让人心痛的社会现实,城乡差别还根深蒂固地存在着。城里草与乡下草的不同命运,难道不正是城里人与乡下人的不同生活处境吗?

两个民工的对话还在继续,只是话题稍稍有些改变。

年老的民工说:“在乡下,咱一个人就种着七八亩的农田,在城里,咱两个人才服侍着三亩草坪。”

年轻的民工说:“可不是吗,乡下的地收了麦子种玉米,一年不得闲,绿了,黄了,再自然不过了。咱在城市服侍草坪,一年四季一个样,只是个绿,绿得人心慌;盼着草长旺一些,像麦苗,像玉米苗一样,高高地长起来,可是不行,长高还要动用剪草机,齐茬茬剪一遍,不让你长高了,也不让你长低了。”

年老的民工说:“照你的意思,城里的草倒是很委屈了。”

年轻的民工说:“那你说是不是呢?”

我听着听着不禁笑出声来,就此打断了两个服侍草坪的民工的对话。

我觉得两个民工说得太有理了,长在城里的草,其实也是很无奈呢。城里的草除了两个民工哀叹不能长高、不能长低的委屈外,还得无时无刻不被连成串儿的汽车尾气熏染,和其他我还不甚知晓而确实存在的有害物质的污染。乡下的草就不同了,如果不是长在庄稼地里,尽可以由着性子地长,能长成什么样子就长成什么样子,而且自然地,也会呼吸到弥漫在乡野之中的新鲜空气。

当然,城里的草不能因为这一点而自卑,养尊处优的城里草,还是有太多乡下草所不及的优越性。有一本账搁在那儿,粗算一下,城里的草就会骄傲得翘起屁股来。我居住的小区楼下,有一块两亩地的草坪,物业公司种植时就先花费了数万元,之后长期委托一家绿化公司养护,晴天几乎是每天喷淋一次。每周打一次药,每月施一次肥。隔三差五除一次杂草或者很讲究地修剪一次,还有补种、梳理等等的工序。问了一下物管者,竟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一年的养护,也要数万元的样子。

乡下的草有这样的待遇吗?没有。

乡下的苗也难有这样的待遇。西安城周边的农村,一年两季,秋种小麦,夏种玉米,两项相加,一亩地一年的投入也就是种子、化肥、农药等大约在二百六十元左右,加上农民计算成本时不习惯加进来的工夫钱,最多也超不过四百二十元,可农民的指望就在上面了,不仅要养活自己一家老小,还要缴纳这样名堂那样名堂的费用和提留。乡下的苗仅享受到城里草几十分之一的待遇,何况草乎。

我现在也居住在城市里,知晓城里的草也不是白养的,它要以其柔弱的身骨,改善城市的环境,调节城市的气候,让人眼中有绿,保持良好愉悦的心情。在水泥砖石堆砌起来的城市森林里生活的城里人,是太需要绿草的点缀了,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精神需求和文明需求。

我对此无话可说。然而,城里的草在让城里人赏心悦目的时候,从事新闻工作的我领到了一个采访任务,顺便到乡下跑了一圈。因为北方地区干早,我出城时,看见所有城里的草坪都在人工地施行灌溉,而出城以后,满目都是焦渴的庄稼和干黄的野草,我悲哀地在采访本上写下了这样一首打油诗:“早日起炎风,田亩皆枯焦;河中起飞尘,野田草无生。”

一样的草,在乡下与城里就是这么不一样,这不是草的问题,是人的感情差别。乡下人把草看得很平常,你长在庄稼里,我就除掉你,你长在荒天野坡上你就自由地快乐地长吧,风吹雨打,雪压霜杀,你还是你;城里人就把草看得很宝贵了,如同养在家里的猫儿狗儿,已然成了心尖尖上的宠物。

我知晓这样一个客观存在,能心有不平吗?口有怨言吗?都无济于事。城里的草与乡下的草还得这么继续不同下去。



城里的狗与乡下的狗

看家守业,助威狩猎,应该是人类养狗的一个初衷。到如今,这个初衷在城里有了大大的改变,养狗只是为了观赏,为了宠爱。当然,乡下的狗没有这份福气,其职责还是原来那个职责,待遇还是原来那个待遇,永远都是那么一个破烂狗食盆,永远都是那么一些剩菜剩饭。生活待遇的低劣,一点都不影响狗与乡下主人的感情,也不要绳拴,也不要索拿,自由自在的乡下狗,白天的时候可以村里村外地转悠,碰得巧能觅到一堆小娃娃的热屎,三口两口吞进肚子,便已十分的满足;到日头落山,自然地转回家来,履行它神圣的职守。是啊,在乡下,尤其是在偏远一些的山区村庄,家里养条大狗是绝对必要的。

城里的狗也许不懂,忠于职守的乡下狗,怎么能忍受那样的清贫、那样的荒寂。这就是城里狗的少识见,少阅历,它不知道因为生活在城市里,它都丧失了多少狗儿应该享受的快乐和风光。

乡下的狗没有多少约束,充分地享受着大自然给予这个世界的阳光和雨露,广阔的田野是它们的舞台,花花草草,小溪河沟,一阵子枯了,一阵子活了,四季流转,它们可以无拘无束地嬉戏取闹,还可以自由地恋爱生子。“二八月,狗连帮”(发情期),一对对的狗儿,追逐着,吼叫着,尽情地发泄着爱情的狂热,为了争夺配偶,狗儿们也会撕咬起来,绝对真实的撕咬,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狂热的结果,在四个月后,就会有一窝小狗崽来到世间。

冬日里的一天,我们一行三人去渭北原上采访,远远看见一群狗儿,在残雪花白了的麦田里飞蹿奔突。狗群里有黄色的、黑色的、白色的各色各样的大狗,还有白色的、黑色的、黄色的各色各样的小狗,全都机警地巡视着田野,一会儿跃上土坎,一会儿又钻进玉米秆堆,出来时嘴里便会叼着一只活蹦乱跳的野兔。逮着野兔的狗儿并不为解自己的馋,只和野兔玩儿,叼一阵放开,让野兔再跑,它们再去追。如此三番,直到有人跟来,狗儿便会殷勤地把猎获的野兔奉献给主人。

自由的乡下狗,让城里狗羡慕了吧。

只要城里的狗还没有被人宠坏,它们一定也会渴望自由的,但它们肯定都已经被人宠坏了,它们已经不知道自由为何物了。说得刻薄一点,城里的狗已基本丧失了狗性,剩下一点可怜的本领,就只有在主人跟前摇尾乞怜、撒娇邀宠。

城里的狗如果还有一点廉耻,不知道会为自己的行状羞成什么样子。还好,它们在城里已经活得习惯了,它们或许还会为自己的邀宠伎俩而骄傲呢。这从城里狗所享受的生活待遇上立见分晓。说一句没人爱听的大实话,现在城里的狗,吃喝用度,比许多贫困人口的生活水平都要高。在一些家庭,爱犬已经成了家庭成员之一,主人去超市购物,一半为人服务,一半为狗服务,宠物狗的生活用品成了超市必不可少的货物。偏偏那小东西灵性斐然,与主人(尤其是女主人)心灵相通,情感相融,有许多三口之家,养了狗以后,不出几日,男主人大都要自嘲地说他又退居一席,成为家中的四把手。

城里人为狗可真是舍得花钱,生意人看准了这一新兴产业的高额利润,纷纷上马宠物服务店,狗食狗饮、狗穿狗戴不消说了,狗医院、狗学校、狗美容店……雨后春笋般遍布每一个城市的角角落落。街对面原来有一家私人诊所,是给人瞧病的,规模小,挣不了几个钱,改行开了个狗医院,倒发得一塌糊涂。隔了两条街,原来有一户四合小院,被人租了,开办成狗学校,还雇了几个幼教学校毕业的姑娘,为狗儿教授跳舞、唱歌、弹钢琴,有几只学习好的狗都已经上了电视台的直播节目。那家狗学校,听说报名费不菲,比孩子上学的花费还要高;受名额限制,天赋差的狗,主人交多少钱,人家还不收呢。狗美容店的生意才是个火,剪个什么发型,取个什么泪痕,修个什么指甲……没有预约,那就先登个记、排个队,排到哪一天就哪一天了。

爱狗宠狗,也不能说不好。从另一个角度讲,应该是社会生活和家庭生活富足的一种表现,这是绝对没有错的。但爱到不近人情,宠到惹出祸端来,事情就有些不好说了。就说前些天的《都市快报》,报道了一位女士和爱犬接吻,爱得心疼,吻得嘴疼,爱犬便有些受不了,一时犯浑,龇牙咬了女主人的嘴,咬轻一点也还罢了,偏偏咬得重,咬掉了女主人一块唇肉。更有绝的,说是成都有位大款的二奶,寂寞无事,养了条宠物狗,相依为命,闲来无事,也与爱犬接吻,不料一日爱犬在哪里碰了耗子药,两厢相吻,双双中毒身亡。如此事故,不免让人嗟讶不已。

文章本已煞尾,却又看到广州媒体披露,该市的宠物狗“万犬齐喑”。为什么万犬齐喑?记者经过调查,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羊城数万宠物狗受到残酷虐待,有的不断受到电击和抽打,有的则被割断了声带。宠狗却又虐待狗,说透了只能是人的一种异变,即自己没有把自己当人看,同时也没有把狗当狗看。

割断狗的声带,是嫌狗爱吠叫,吵了自己,也吵了邻居,可能还会惹得邻居报警,因为养狗都没办合法手续,警察一来,罚款是轻的,重则小狗性命也难保。可怜的小狗,在活命还是做哑巴之间选择,主人只能狠心替它保命了。如此说来,割断狗的声带,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但剥夺了狗的吠叫权,怎么说都是一件残忍的事。更残忍的是经常电击和抽打狗的人,自己活得不开心,男人养了二奶,女人红杏出墙;男人赌博输了钱,女人失意下了岗;还有老人常年卧病,孩子学习成绩差等等的糟心事,无处排泄,于是乎,宠物狗便一时不得受宠,电击之,抽打之,因此常有被虐待毙命者。

呜呼!城里的狗,荣华富贵下的命运,其实并不比乡下的狗好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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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编辑部出版

主编:漠月 编辑: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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