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窝纪事:雪里红

 

雪里红,其实是家乡的一种可以腌制咸菜的青菜。在青菜系列了,它算是最贱的菜,最便宜的菜。在我的记忆里,也只有在...



雪里红,其实是家乡的一种可以腌制咸菜的青菜。在青菜系列了,它算是最贱的菜,最便宜的菜。在我的记忆里,也只有在腌制之后,才能食用的一种青菜。有点地方也叫梅菜、雪菜等等。我们都管这种咸菜叫腊菜,可能是腊月生成的菜。

腊菜,长在秋季,成在冬季。因为腌制咸菜要用,家人会利用成片的撂荒地,种植一些非常不起眼,也不用打理的腊菜。腊菜在生长期的时候,基本上是绿色的,绿色的杆,绿色的叶,哪里也没有红的存在。只是有些很稀有的品种,菜叶带有些绛紫色。



腌制腊菜,是农村家庭入冬前,必备的劳动。尤其贫困的家庭,腊菜的腌制量更大一些。冬霜季节过后,腊菜生长得最为茂盛。如果再经历一场雨雪天气的洗礼,那是最好不过的。不等腊菜抽芽开花,就要把它连根铲掉,用清水清净,倒挂在院子里面晾晒。那腊菜有半米之高,叶子硕大,茎秆圆润,仿佛把一年的日月精华都吸尽在身。满院倒挂的腊菜,就像一个一个受训的士兵,等待主人的检阅。经过冬日阳光的温柔地沐浴,雪里红还是逐渐脱去水分,舒展的菜叶开始萎缩,清亮的茎秆开始上卷。我们特别喜喜欢,在倒挂的腊菜下穿行、奔跑和玩耍。因为,当你走在腊菜挂阵里,人完全是淹没在腊菜之中的。这个时候,母亲特别叮嘱我们不要碰到腊菜,尤其是不能让油性的东西碰到腊菜。这是母亲腌制腊菜的前奏。

母亲是家务活的行家里手,腌制腊菜也是名声在外。她总能把翠绿的腊菜腌制出黄橙橙的颜色,酸而不盐的味道。我们问母亲为什么?母亲说,要吃一个年头的咸菜,再不腌制好一些,哪能吃得下!母亲的回答自然不能算是答案。但是母亲做任何事情,都是认真的。这是她在娘婆二家赢得尊重的关键。

母亲严格按照老一辈人口口相传的腌制方法,认真地采割、认真地晾晒、认真地码盐、认真地锤压和风口。母亲,做任何事情都是认真的。

腌制腊菜,一关是拌盐。切好的腊菜,堆在一个很大很大的面板上,先根据腊菜量大量小,决定放盐的时机和分量。母亲不会使用杆秤,也没有量杯,全凭手感,闭着眼睛,把盐撒在腊菜上。我们就会在旁边会起哄地喊着多了啦多啦,少啦少啦。母亲全然不顾,只凭感觉。在大家的吵嚷和起哄声中,母亲突然拍拍手上的盐屑,“够啦够啦”!母亲对自己的手感斩金截铁地判断。

腌制腊菜,是要把它塞进已经晾干的坛子里面,然后用木棍使劲往下杵。杵的目的,就是让腊菜紧紧地挨在一起,不留一点空隙。杵坛子的重体力活,一般是哥哥和叔叔的事。他们就像比赛一样,看谁还能把装满腊菜的坛子杵得更深一些。冯家宝表叔是村团委书记,经常下班回到鲤鱼窝,路过我家门口,就会到家里面坐一会儿,喝口水。看到母亲在腌制腊菜,就会自告奋勇地帮忙杵咸坛子。三叔最爱跟表叔开玩笑,“大队干部腌制的腊菜,肯定好吃得很!”,对此,我们特别相信大队干部。因为腊菜是最底层人民日常生活的必须,有政府的关照,腊菜一定能腌制好。
经过几个星期的密封腌制,腊菜酸酸的味道,就会从坛子里面飘荡出来。我们都想吃开春第一坛腊菜,总是在吃饭的时候,咬着筷头,围着腊菜坛子转圈。一圈又一圈,还时不时把鼻子靠近坛口 ,企图能从那酸劲中,窥探出腊菜腌制的效果。

终于开坛了!我们盛上满满一碗米稀饭,围坐在母亲身边,苦苦央求开坛时机。母亲也经受不住孩子们的央求,在迟疑和犹豫之中,开始一层一层揭去盖在咸菜坛口上的泥土。

果然,一股咸菜酸香,飘然而出。我们迫不及待地把大碗伸过去,母亲手指捏一点点放在我们的碗里。边捏边说,又不是好东西!不就是一坛臭腊菜嘛!

母亲腌制的腊菜就是好东西,颜色好,口感也好。母亲也很会操作,总是把毛豆、肉丁、干豆腐等,跟腊菜混炒在一起。味是蔬菜的味,腊菜也就成了这些蔬菜的点缀。



腊菜开坛后,母亲就会像跟邻里打招呼一样,挨家挨户送点黄橙橙的腊菜。村里有几家五保户,是没有菜园的,长年累月吃腊菜。有个人爱喝酒,喝酒需要下酒菜。只要我家的腊菜一端出来,那酒就能开乐入怀。

什么菜,也不能一天三顿都吃它。腊菜就是,一年总有那么几段时间,家家户户天天吃腊菜。吃得不耐烦了,我就会对母亲抱怨,怎么没有别的菜,天天都是老腊菜!母亲总是很乐观地说,在粮食关,连腊菜都吃不上呢。

我家哥哥叔叔,年龄差距不大。每次吃饭,面对老腊菜,母亲就会想着法子让我们吃得快乐。她会故意挑起事端,谁爱吃叶子,谁爱吃杆子。我喜欢这样的游戏,时而喜欢吃叶子,就专门挑叶子,时而喜欢吃杆子就挑杆子。哥哥是一个很坚强和直率的人,他就会说,我什么都不喜欢吃,只要是老腊菜。这个时候,母亲总会专门炖一碗鸡蛋羹,上面放点碎葱花。当我看到哥哥津津有味独自享受鸡蛋羹的时候,我特别后悔没有说,我也不喜欢吃腊菜啊!

在那个天天吃咸菜的年代,天天吃腊菜,既是一种生存方式,也是一种耻辱。村里人骂人的时候,总会诅咒对方,穷得连腊菜都吃不上。

腊菜腌制得不好,总会臭熏熏的,呕心咸。颜色也黑粑粑的,有时候里面还会生产一种白色的蛆。从各家腊菜腌制的水平,就能看出家务能力的大小。



虽然,母亲的腌制的水平高。但也搁不住天天吃腊菜。和米粥的时候还好,放一点腊菜在碗底,或者搅合搅合,顺着吸溜劲,也就喝下肚子了。最难忍的是,中午吃米饭的时候,看着那腊菜就难以下咽,尤其是腊菜中还带着一阵阵臭味。母亲总是变着法子在腊菜里面加几根葱花,加几片青椒。有时候也会下个狠心,垛点碎豆腐放在其中。那简直就是給我们改善生活了。

上高中,需要住校。家里是给不起伙食费的。每个周日下午,去学校的时候,母亲就会把一缸腊菜放在一提网兜里交给我。那是每次返回学校,随身携带的最宝贵物品。到学校以后,悄悄滴把腊菜瓷缸放在床头,天天枕着瓷缸,闻着腊菜入眠。每周的前两天,是宿舍最热闹的时候,同学们都会把各自的咸菜,放在一起,大家相互品尝。我家的腊菜是最受欢迎的。每周后两天,一缸雪里红能吃到三分之二处。剩下的又咸又涼,甚至开始有点变质的臭味。胆大一点的同学,总是能跟厨房大师傅混上不错的关系,能把自己带来的咸菜在厨房热一热。关系更好的,还能混得上让大师傅往咸菜缸里浇上一两勺肉汤。我是没有这种福气,高中三年,只有冰凉的咸腊菜陪伴着我。

同桌有个姑姑就在高中学校附近住,他每天下午都可以把咸菜缸送到姑姑家热一热。我那时候,是多么渴望也有个姑姑住在学校附近啊。



后来,为了能让我吃上稍微新鲜一点的咸菜。母亲总是会在每周中,让父亲骑着自行车到学校再给我送一缸新炒的腊菜。记得一个冬天的下午,天飞着鹅毛大雪。我们正在教室里上课,父亲突然来到教室门口。他戴着农村老人爱戴的老头帽,满头的雪层已经结成冰,那简直是一个雪人站在教室门口,引起同学们哄堂大笑。我赶紧跑出门外,父亲怀里抱着一缸还带着温度的咸腊菜。本来母亲想让在午饭前送到,整好能吃上最新鲜的腊菜。没想到刚出门,就遇到大雪天,父亲艰难地骑着自行车。一边护着腊菜缸,一边顶着风雪往学校赶。望着父亲满身雪花,那一缸咸腊菜,就像雪地里一团火,一簇红,成为他怀中最美的风景。

同村表叔也带咸菜去学校,偶尔一次,我发现,在他家的咸菜缸里,还有几丝瘦肉。我羡慕地直流口水。回家以后,我就向母亲建议,能不能也在我家的咸菜缸里放点肉丝。母亲很尴尬地说,我们不比吃得,只比学习吧。母亲使劲刮刮家中的油坛子,也就在咸菜里多放了几滴油。我看着母亲艰难地样子,也就不提什么要求了。

哥哥同时在另外一所高中读书。有一段时间,哥哥吃涼的咸腊菜造成了肠胃病,拉起了痢疾。 母亲就不再让哥哥再带咸菜了。那个时候,我也多么希望能得一次痢疾啊!

那个时候,一提到腊菜,心里都反胃。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我在腊菜中逐渐锻炼出来坚韧的性格,也养成艰苦朴素的习惯,锻炼了一个能适应冷热酸甜、荤素失衡的胃。



第一次来郑州,是个傍晚,腰酸背疼腿抽筋,口干舌燥软无力。一下火车,就急匆匆地找个饭店坐下来。服务员递上菜单,我看上面有很多名字:宫保鸡丁、蚂蚁上树等等,都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点什么。正犹豫着,突然看到“雪里红”这么文雅的名字,就跟服务员说,来一份。顷刻间,全桌饭菜上齐。我很纳闷,就是不见我的“雪里红”。我问服务员雪里红呢,服务员指着桌上一盘咸腊菜说就是。我顿时晕厥到桌底下,在我们贫困的鲤鱼窝,腊菜是不能上桌的。

农村管这种咸菜腊菜,其实它还有一个更文雅的名字,叫雪里红。我还特别在雪天里,跑去菜地看看,雪里红,究竟是哪里的红。

在城市生活时间长了,特别想念家乡的雪里红。什么咸菜、豆酱都比不了家乡的雪里红。每次回老家,母亲就会问,想吃啥,菜园子里都有。我只会提一个要求,把老腊菜端出来吧!

腊菜,咸是咸了点,可那味道吃起来,踏实!

直到今天,我每次到饭店吃饭,必点两道菜,一个是梅菜扣肉,一个酸菜鱼。因为在这两道菜里,还能找到雪里红的影子和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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