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窝纪事：挂面飘香

母亲一定是想让儿子在挤独木桥的时候，多一份力量。...



南方本不常吃面，有好面也不拒绝。

小时候吃过一种面，细细的、咸咸的、香香的，这种面是从集市上买来了的，存在家里，放在竹筐里面，上面盖上面布，高高地挂在屋梁上。吃的时候，就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掀开棉布，再小心翼翼地，取一束或两束扎好的面，放入水开的锅里面，那面遇水，如带鱼一般，在沸腾的开水中游来游去。点一勺猪油，放一叶绿菜，撒一捧葱花，一股扑鼻的香味就会从沸腾的锅里，飘然而出，直往人的鼻孔里面钻。





这种面叫挂面。所谓挂面，是通过挂在竹签上，边晾晒，边撑长，不足一尺长的面条，会被撑长到一米多。住在康坝的二姥爷家会做挂面，每年春节去二姥爷家的时候，遇上晴好的天气，二姥爷家院子里就支起了晾晒挂面的木架子。我就好奇挂面的制作过程。

头一天上午选好精致的上等面粉，用熟水拌面，搅拌均匀，放些发酵粉，等待面团微微发酵，然后拌着盐等佐料，把面活熟、活硬、活精。然后，按照家里吃手加工面条的程序，将面团擀成薄薄的一张，一来一回，几折叠起，切成细丝。一头捏在竹签，插在木架上。另一头捏在另一跟竹签上，在木架下低垂着。先是靠自然垂力，将切好的面条慢慢拉神开来。面粉的精细程度、发酵效果和和面技术，直接影响挂面的拉伸质量。





上好的天气，一有充足的阳光，二有合适的吹风，自然的力量会把挂面晾干到合适的弹度。下面就要靠人工的技术了。二姥爷是个仔细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有耐心。他总是把挂面做到恰到好处的细。二姥爷会来回穿梭在挂满挂面的木架子下面，他会仔细观察每一根挂面，晾晒好的挂面，他就会轻轻地把下面那一根竹签慢慢地往下拉。每拉一下，就会往上送两下。一拉两送，几次来回，那挂面就会变得细如头发丝，粘在竹签上的挂面梢就变得薄如白纸。这个时候，一尺来长的面条就会变成一米八左右的挂面。因为二姥爷个子不高，他每每走在挂满竹签的木架下面，不管是从远处还是从今处看，只能看到洁白如雪，细细如丝的挂面，而看不到二姥爷劳作的声影。二姥爷就像对待亲手扶大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将垂在下面的那根竹签，慢慢地、慢慢地提起，提起，再提起，一直提到木架上，跟另外一根竹签插在一起。本来一线下来的挂面，就会形成一个美丽的垂弧，而垂弧部分往往是挂面最细的部分。衡量面粉质量的时刻，就在此体现了。如果面粉精细、有弹性，在垂弧形成的过程中，挂面是不会折断的。这个时刻，也是衡量人的耐心时刻，如果缺乏耐心，毛毛草草，挂面就会在最后一道工序折断，那就前功尽弃了。这一道工序，往往就是二姥爷亲自上手。他总是有办法，让每一根挂面不折断，还能形成美丽的垂弧。

一切都做完美了，就是收获的时刻。一家老少都会参与到挂面的收获劳动当中。拿筐的拿筐，拿布的拿布，裁纸条的裁纸条。纸条适用于捆扎挂面用的。不过这种纸条一般是可食用的，遇水即化的。经过拉伸和晾晒的挂面已经变的很脆了，经不起任何野蛮粗暴的搬运，依然需要小心翼翼。因为倾注了众多人的小心翼翼，哪能没有令人满足的味道呢！





二姥爷家守着康坝的桥头，无须走到集市，家里的挂面都能卖掉。当然，也不会全卖掉的。二姥爷知道我们都喜欢吃挂面，不管多么贵，都会留一点等我们去拜年的时候，下给我们吃。 正月的挂面，少不了放点腊馐在挂面锅里面。那挂面本身就够爽口的啦，更何况有腊馐的引诱。因为二姥爷的家，在我去姥爷家的途中，要么不到中午在二姥爷家停留一下，要么下午在二姥爷家坐坐。挂面总轮不到正餐食用。一碗拜年的挂面餐，虽不及正餐丰富，那味道足足让人回味三十年。

挂面虽不高贵，也不稀有。但因为挂面揉进了浓浓的亲情，如同豆筋、油条一样，成为出嫁女儿回娘家必备的上等食材。女儿多的人家，一年到头，挂面就吃不完。女儿们就比着给娘家送挂面。这是一种很和谐的攀比。在鲤鱼窝，当母亲看着出嫁的女儿挎着竹筐回来，嘴上的笑容就灿烂如花。





我家爷爷、父亲都在外面工作。因为挂面孩子们喜欢吃，做起来也不方便。于是他们就在天冷的时候 ，不想让奶奶和母亲动手擀面条，就买一些挂面备在家里面。每次吃挂面，我们就把煮熟的挂面，缠绕在筷子头，从碗底崛起，一摇一晃，那挂面也就不烫，正好如口。这种面，不仅仅闻着香，吃得也滑溜。每次都能把碗吃个底朝天。

我在中学的时候，经常夜自习到十一点多。有一段时间，因为营养不良，而神经衰弱。母亲就在夜里十点左右，给我下一锅挂面。食材都是晚上入睡前备好。母亲把小锅和烧火用的麻秸放在卧室里。时辰已到，母亲就往小锅里倒点开水，一根麻秸就能煮一碗挂面。每次煮面，母亲都不忘在挂面里面切几片小肉。母亲一定是想让儿子在挤独木桥的时候，多一份力量。





尽管，儿子并没有顺利走过独木桥。但那一碗碗半夜飘香的挂面，深深滴根植在儿子一生永不停歇的奋斗之中。

时至今日，各种现代化的挂面堆满超市的货架，而我始终没有找到家乡挂面的味道。临近春节，母亲高兴地告诉我，在老家集市街头，又出现了卖手工作坊挂面的摊点。我就叮嘱母亲多买一点，我要把家乡的味道永远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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