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窝纪事:故乡的炭火盆

 

我瞥见二十年前的炭火盆居然还在,只是里面不再有暖融融的炭火...



天渐寒,单元楼前贴出催缴暖气费的通知。缩一下脖子,打个寒颤儿,乍然想起鲤鱼窝的冬天,想起老家的炭火盆。

鲤鱼窝的冬天来得比较早,秋荷枯萎,枫叶飘落,北风就随着南飞的大雁呼啸而过。村里男人们就开始包裹在露着白棉花的大衣里,蜷缩在墙根晒太阳。妇女们戴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巾,左右两手相互插在对方的袖笼里,远远地站在男人们晒墙根的一角,有一沓无一沓地,听男人们说东扯西。从妇女头上方巾的颜色,便能辨别出大体年龄。年轻的多为红花色,长一点就是纯蓝色或者纯灰色,再老一点的就是彻底的纯黑色。勤快一点的男人,会在晒太阳的时候,编制个竹筐,搓个麻绳。勤一点的女人,会在此时此刻,纳个鞋底,打个毛衣。反正,鲤鱼窝的冬天,是不会闲着的。



冬天的农活几乎没有,很多家都会趁此机会返修个房屋,砌个院墙。我家常利用秋末时节,返修土坯房子麦秸草屋顶,修个屋顶一般需要一天时间,上午把屋顶旧的麦秸草推下去,下午从下往上逐排逐行码上新的麦秸草,不到夜幕降临,一顶新的麦秸屋就能完工。那年,冬天跟着秋梢,悄然而至。上午刚刚把旧麦秸草推下来,天色就昏暗下来,接着鹅毛大雪就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好在第一场雪多为干雪,落地即化。雪并没有浸湿裸露的屋顶,却浸湿了泥瓦匠们单薄的棉衣。等我晚上放学回家的时候,路上已经是万径人踪灭,而路的尽头,金灿灿的麦秸屋顶,赫然出现在木叶凋零的村庄。

雪是鲤鱼窝冬天最公平的礼物。自然落成的家家户户,并不是有序地排列,原本高低贵贱各不相同房屋,在雪的覆盖下,都是一个颜色。傍晚的时候,袅袅的炊烟升起,弥散在空中的鱼米之香,不知是东家,也不知是西家。夜色降临后,各家的灯光都跳跃着幸福的橘红色彩。没有嬉闹,没有争吵,雪夜里的鲤鱼窝是静谧而祥和的。

我家在村口第一家,推开门,就能看到一片广阔的田野。尤其秋季庄稼收割后,门前一马平川,大雪覆盖出茫茫一片白毯。站在家门里,就能看见野兔子从远处前来村庄觅食。雪地捉野兔,是最有趣的事。用一根木棍,支撑起一个大竹罩,罩子下面撒些谷物,用一根绳一头系在木棍上,一头顺到远远的屋里。眼疾手快的哥哥,一般是拉绳的人。全家人都屏住呼吸,盯着野兔子从远处小心谨慎而来,它们很聪明滴靠嗅觉找到食物。一只兔子来了,两只兔子来了,哥哥是最能沉住气的。我早就按捺不住了,哥哥贪得无厌地等到六只兔子一起来觅食,而且让兔子们痛痛快快地吃。感觉到兔子们吃得差不多了,哥哥突然一拽,大竹罩迅疾罩地。六只兔子乖乖就擒。你要知道,六只野兔,可是那一个冬天最美味的腊秀。

用大竹罩戴野兔只有哥哥会。叔叔会玩猎枪,又一年冬季,叔叔从外面弄一支猎枪回来。大雪天,叔叔扛着猎枪,我们跟在后面,有点像挺进林海雪原。叔叔找野兔有一套,从雪地里的野兔脚印判断,从村口一直找到远处的河沟里,在向阳坡的雪地里,有一片发黄的雪。叔叔断定下面就有野兔,“砰”的一枪,一只硕大的野兔,瘸着腿就跑出来了。跑不远,它就会应声倒下。叔叔把野兔挂在枪头,撅起来扛在肩上,像个胜利的英雄。



雪地里,所有的路都是平滑的。我们都喜欢脱掉鞋子,光着脚走在咯吱咯吱的雪地里。比赛谁能坚持最久,谁能走得最远。回到家就把冻得红彤彤的小脚丫放在炭火上烤。我的妈呀,那个痒啊,疼啊,难受啊。有经验的大人们,都是先用手使劲地搓光着的脚,把脚搓热后,才慢慢地接近炭火盆。

我父亲在外面工作,每年都会弄回一些木炭,我母亲人缘也好,每到下雪天,家里升起一盆炭火,打着牌,烤着红薯,海喷村里八百年的事,整个村子都是暖融融的。村里人多爱到我家串门取暖。我最爱挤在一边,倾听炭火盆边的神话。直到今天,许许多多的鲤鱼窝事情,都是那时候得来的。



围坐在炭火盆边,也是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刻。母亲会把一个瓦罐放在炭火边,瓦罐里放点红枣、荸荠。母亲会用筷子夹起一个荸荠,塞进我们的嘴里让我们尝是否熟了。那荸荠的味道远比今天麦当劳汉堡的味道。中午时分,大家都舍不得离开炭火,母亲就在炭火盆上面支起一个架子,把青菜豆腐锅放在上面,再往锅里放上几片腊肉。我们都舍得吃腊肉,让来让去,总想把腊肉留给母亲。母亲想把腊肉埋进小妹妹的碗底,母亲的心思被哥哥识破后,哥哥趁大伙不注意,猛地夹起腊肉,快速放进嘴里。母亲故意让大哥吃肉,正吞腊肉的大哥忍不住“噗嗤”一下,腊肉喷出来,掉进炭火盆里,发出吱吱吱的声音。我们全家都逗得哈哈大笑。

改革开放以后,我们渐渐地长大,渐渐地离开了家。每年回去享受故乡雪天的时间一年一年地减少。因为父母在,年年都回家。原来的一家,变成了现在的四家。人多了,父母添置了一个能旋转的大圆桌。今天大家聚在大圆桌吃饭的时候,我瞥见二十年前的炭火盆居然还在,只是里面不再有暖融融的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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