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王春然：槐花飘香的约定

槐花飘香的约定文/王春然【作者简介】王春然，山东阳谷人，聊城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中国教育报》、《中国教...

五月春日的午后，我骑行在乡间蜿蜒的小路上，那小路其实是一条小河的岸。清凌凌的河水像一面镜子映着蓝盈盈的天，几根挺立的水草被水流悄无声息地揉弯了腰。几个钓鱼的孩子静坐在青草丛中的石块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浮子，只有眼睛一眨一眨的。安宁的渔者静默在宁静的小河旁，宁静的小河沉睡在静谧的乡村里，而我穿行在乡村中。“嘟~嘟~嘟~，给我吹吹，给我吹吹……”几声清脆响亮的柳梢声和孩子们的争夺声打破了无边的宁静。那宁静宛如一个熟透了的西瓜从高处猝然掉在水泥地上，碎裂而甜蜜。

孩子们跑入远处一片繁茂的树林不见了，唯有丝丝缕缕的清香幽幽传来，闻香不见花，花香暗袭人。临近才豁然发现，几排柳树的后面竟然是一处开满槐花的槐树林。

停车信步走入槐花林，枝头的槐花开得正闹呢！一串串、一簇簇，一丛丛，一束束，只需轻抬下巴就能看见，那张扬肆意地粉白从枝叶间倾泻而下形成花的瀑布。而我仿佛是不慎跌入槐花潭中的游客，花香，花色，瞬间将我浸泡其中。漫处都是饱满的花色，漫处都是清幽的花香。轻轻撸下一串填入口中，缓缓咀嚼清幽的甜味从口腔里升腾起来，透进每一个细胞，欢心的细胞携着一缕幽香遍身游走。

繁花嫩叶间一群蜜蜂穿梭忙碌着，它们有的在花间来回地飞舞，这些小精灵莫不是也挑花了眼，不知那一串花儿最肥美？它们有的顺着花瓣来回爬行，真是贪心呢，有的吃还要挑肥拣瘦！它们有的叮在蕊中肥大的背影静静地一动不动，这蜂儿莫不是贪杯醉卧花心了吧？盈盈的薄翼扇动的春日也荡漾起来，嘤嘤嗡嗡，如弦如琴。这些细小的生命像畅游在槐花潭里自由自在的鱼，它们勤劳地穿梭着奔忙着，用辛勤的劳动不断采集起香甜的花粉，又酿成世间无比芬芳的花蜜。几只不知名的飞虫也赶来参加槐花会，鼓着双翅在草叶间、槐花间，在一朵朵阳光的光柱之中翻着筋斗，打着滚儿，发出呜呜的声响。

一树槐花开，十里香如海。在这个弥漫着清幽花香槐树林里，我多想化作一尾蜜蜂，一只小鸟，甚至一只你根本不必知道名字的飞翔小虫。在这个偶然邂逅的午后，在这片幽香的槐花林，和这些细小而勤劳的小生灵们，一起享用一次饕餮的槐花盛宴。与花香为伴，和春阳交杯，那洒落林间的一束束或明或暗的阳光便是专门为我开动的炫丽霓虹。

我缓缓而行，沉浸在林间的幽香里，沉浸在祥和的春光里。槐林尽头不远处，摇起一柱裹满槐花香气的袅袅轻烟，轻烟下一架环绕的篱笆，两间横卧的老房。散淡的篱笆院里，十几只蜂箱排列在屋前，无数只蜜蜂正飞进飞出，舞动起低矮的天空。一位须发斑白的老人正和一个小孩子，坐在马扎上，面对面谈话。“作业写不完，可不敢疯玩哩，要把心收住。”“爷，我知道了。你不是让我学小蜜蜂么”“嗯哪，小蜜蜂多勤劳啊，从不偷懒，要学它。可不敢疯玩哩，要把心收住。”“看，你又说这话了。你总会说这句，我都听腻了。”“不说这说啥呢，蜜蜂就是好哩，不偷懒。”爷爷嘿嘿笑了几声，接着说，“先前是你跑去河边折的柳梢吧，我都听见了呢。还说没疯玩？”“谁叫我答应人家来着，你不是总说应许人家的事，一定要做到的么。数学作业有一道不会的，明儿问老师的，咋就算疯玩了哩。”孙子有些愤愤不平。“那还行，我孙要有出息，可不敢疯玩哩，要把心收住。”“爷，你看你又来了……”爷爷又一次嘿嘿笑了几声。

“小朋友，让我看看你的作业吧，我是老师呢！”我走近篱笆招呼道。爷俩很高兴，爷爷起身迎我入门，孙子则飞进屋里又拿着作业飞出。孩子的作业不算难，只是多绕了几个弯弯，一点就透。收拾完作业，看孙儿又想玩了，爷爷张开嘴又要嘱咐。“可不敢疯玩哩，要把心收住！”话还没出口，孙儿就一边跑出篱笆一边大声地替他说完。爷爷张张嘴改成“你个臭小子。”

一张小方桌，一对小马扎，两大碗清茶，我和老爷子在弥散着槐香的院落里攀谈起来。老人就是本地乡民，老屋的主人。这老屋原本已不住人了，几年前有一放蜂人来此临时借住，一来二去彼此相熟，每年此时老陈（放蜂人）都会来住上一阵。这些天没多少农活，我就经常来和老陈兄弟唠唠嗑帮帮忙，他们经常到各地放蜂，拉拉呱，俺们也能知道不少新鲜事哩。哦，他们有事刚出去。我也算居家休闲吧！你看屋里墙上挂着一把胡琴呢，老陈好这口，我呢，也能整两句，没事的时候俺们俩就一起乐呵乐呵。我不要他房租，老陈呢，每年总会给我留下一些上等的槐花蜜。吃穿不愁、还能干自己喜欢的事，还有上等的蜜喝，很不错哩……

正说着，老陈夫妻回来了。老陈其实并不老，中等身材，身板壮实，黝黑的圆脸上嵌着两颗黑亮的大眼睛，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们夫妻都很朴实，简单寒暄过后，老人提议老陈整一段乐呵乐呵。老陈爽快地答应了，媳妇很体贴地从屋里摘下胡琴拿给他。老陈熟练地操做起来，胡琴，蛇皮，马尾，松香，空城计。“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俺诸葛怎比得前辈先生，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一曲终了，我惊叹于这终年奔波的粗犷汉子，竟然能将这名段唱得这般清亮精准，宛如大衣哥当年一曲滚滚长江东逝水。老人也沉醉其中，跟着哼唱，他看出我的惊讶，主动告诉我老陈自小就喜欢京剧，因为放蜂地大多远离市镇，平日里就拉拉琴唱唱曲儿，时间长了水平也就上来了，你看这把琴都磨得掉了漆老旧了呢，如今也是高手哩。

呵呵，哪有他说得那么好。老陈憨厚地笑了笑。他也不赖呢，老李玉刚，反串！老张你来一段拿手的吧。我哪敢在弟妹面前唱呢，弟妹唱得那才叫好呢。要不我们一起来吧，我也学学。被老张点名夸奖，老陈媳妇一脸快乐中露出淡淡的羞涩。悠扬的琴声响起，我又一次惊叹了。他们唱得竟然是程派锁麟囊选段，程派唱腔以深邃曲折见长，难以想象这随夫“浪迹天涯”看起来霍霍嚓嚓的女子，竟然能唱出这般委婉深邃的曲调，起起伏伏都那么严丝合缝。“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号啕?……怜贫济困是人道，哪有个袖手旁观在壁上瞧！……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老张的唱功确实要逊色一些，但依然有板有眼。槐花的清香将悠扬的琴声、深邃曲折的唱腔，糅合在一起沁入心扉，微风吹来槐树林里刷刷作响，叶儿们也鼓起欢乐的掌声。

唱毕，老陈媳妇儿又拿出一包烟，一一分给我们。我平时不吸烟，但此刻也兴奋地接了过来，点燃，吸一口，呛得我泪水连连，几盏大碗茶陪着我们又畅谈了很久。说实话那烟，那茶，都是我们这里最便宜的品种，但是在这盛开的槐花林边，篱笆院里，老屋旁，老张，老陈，老陈媳妇儿，无疑组成了最朴素的乐队组合，质朴而不失水准，简单而不枯燥，幸福且温暖，宛如盛开的一树槐花。黄昏已近，我起身告辞。他俩从院中小菜园里采来一捆鲜菜送我，我拿出钱来给他们，可他们死活不要。老陈告诉我，过几天一定再来，咱们一起喝上几盅，到时候，他要送我一瓶上等的槐花蜜。

是的，过几天，在这个槐花盛开的时节，我要买上一把上好的二胡，龙韵牌的，选一个晚阳夕照的黄昏去赴那一场槐花飘香的约定，用它来换取一整瓶满是芬芳的槐花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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